第八章 暗算

有人尝试着想打破僵局。

这是个重量级的人物——司徒王允。

就目下的官阶来说,王允当在董卓之上,也在众多百官之上。但是在此之前,他却不发一声。

不完全是怕董卓,而是在等待拐点。事情阴阳转换的拐点。

当其时也,董卓来势汹汹,以商议之名,行篡逆之实,并屡以杀人之举恫吓百官,王允以为,这是董卓气盛之时,不可强与之交锋。第一个拐点的出现当在董卓遭遇丁原背后的吕布时,董卓的气焰有所挫折,但王允却没有选择在此时出面,原因是董卓的气焰虽有挫折,锐气仍在,还需避其锋芒。直至董卓连续剑挑卢植、彭伯未遂陷入尴尬境地时,王允觉得,自己可以出面了。

因为此时的董卓也需要他人出面来替他解套。

王允提出的方案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方案:废立君主是大事,不可在酒后轻率定夺……不如另日再议。

董卓的剑收回去了,心平气和地收回去了。

百官们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夜宴乃散。

这个夜晚终究是个有惊无险的夜晚。

但问题依旧存在。

对董卓来说,散去的夜宴其实不是问题的结束,而是开始。此后不久,丁原带兵向他挑战。这场小规模的战争以董卓的失败而告终。

不是董卓无能,而是敌人太强大。在董卓眼里,他的敌人当然不是丁原,而是时刻跟随其左右的吕布。这个穿着帅帅的战服一脸阴沉的年轻人简直成了董卓的噩梦。要安天下必须安百官,要安百官必须去吕布。董卓苦恼的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除去吕布——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让吕布停止呼吸。在这个世界上,让某人停止呼吸有时很容易,有时又很难,关键是要找到一条有效的途径。

董卓手下的中郎将李肃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这样的途径。

不错,要安天下必须安百官,但是要安百官不一定去吕布。如果能够安吕布呢?那可是化敌为友、如虎添翼的好事啊……

董卓看着自信满满的李肃,一脸的不屑。

吕布,有朝一日会跟他董卓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球人都笑了!

但是李肃没笑,他看上去一脸严肃:主公错了,吕布日后绝对不敢跟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只会叫你一声——父亲!就像他现在称呼丁原为父亲一样……

一个人为什么而活

有一匹马注定要青史留名。

赤兔马。

这是董卓的赤兔马,但是它在此时出现在了吕布面前。就像一个面包出现在饿汉面前一样,吕布的眼神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另一个人的眼神则牢牢地落在吕布身上,若有所思。

李肃。

二人一马,在历史的乱局面前停顿了下来,似乎是为了演绎下一场即将到来的高潮戏在作准备和打算。

当然真正的思考者是吕布。因为他即将面临一个抉择:是认丁原为父亲还是认董卓为父亲?

李肃的建议是后者。这位吕布的旧友以一种感慨万千的口吻说,男人生于世间,能做的事无非两件:自己做英雄和先跟着英雄混,有朝一日自己再做英雄。这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谁是英雄,因为跟着英雄混和跟着伪英雄混,结局大不一样啊……

丁原不是英雄吗?

吕布底气不足地问李肃。

是吗?

不是吗?

不要那么认真,探讨一下而已。

还没问上几个回合,吕布的气就泄了。过了一会儿,吕布又问:董卓是英雄吗?

不是吗?

是吗?

不要那么认真,探讨一下而已。

一阵寂然。

但是吕布心里却不平静。

因为他已经爱上了这匹赤兔马。这应该是一种不道德的爱了。爱义父丁原就不能爱赤兔马,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董卓的赤兔马……可义父丁原与赤兔马孰轻孰重?义父丁原是真英雄还是伪英雄?跟董卓混有出息还是跟丁原混有出息?谁规定跟董卓混就是认贼作父跟丁原混就不是?认贼作父一次与认贼作父两次有区别吗?再有,一个人究竟是为他人的评价而活还是为心中的隐秘欲望而活?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吕布都要问一个明白。

李肃是不可能给他答案的。因为这都是些致命的答案,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李肃的任务就是把董卓的赤兔马牵给他,把董卓的求贤之心亮给他,至于吕布何去何从,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李肃走了。

但是他相信吕布会来的,因为赤兔马留下了。

这个夜晚,吕布的兵寨中传出一个男人压抑的哭泣声,像是风在呜咽,又像是受伤的野兽在低嚎。没有人能听清哭泣者是谁。第二天一早,兵寨中人唯一能明确的一件事情是一个人消失了,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消失的那个人是吕布,倒在地上的人则是丁原的残体,之所以说是残体是因为丁原的脑袋不见了。脖子上有了一个碗大的切口,切口处整齐划一,血流汩汩,令人触目惊心。

吕布出现在董卓面前的时候眼里已然没有了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欲望之光。

而他的手中,则拎着一个滴血的布袋,很有些邀功求赏的意思。

事实上吕布确实在邀功求赏,因为那布袋里装的是丁原的脑袋。

董卓闭上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一匹赤兔马,真的有如此能量,让一个人砍下他义父的头颅去向他曾经的敌人邀功求赏吗?这样的一个人,心中要有怎样的大无情才能做到这一点?

董卓不敢想下去了。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成功了,终于化敌为友了,代价仅仅是一匹赤兔马。可这样的成功似乎又代价太大:他是不是在引狼入室呢?吕布今天可以杀父求荣,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是不是也可以杀他求荣?

董卓不能确定。他只看见吕布手中的方天画戟,画戟锋利处血迹斑斑,似乎一个乱世的欲望之花正在上面怒放,诡异而艳丽至极。

一声审时度势的轻叹

夜宴又开始了。

只是这一回的气氛比上回更加肃杀。吕布领了上千士兵埋伏宫外,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时他的身份是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当然他最重要的身份只有一个——董卓义子。

从丁原义子转变为董卓义子,吕布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没有人敢评价他的这个人生选择,起码在公开场合下,人人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