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变脸游戏

城破了。

曹军冲进了城里。

事实上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生命本能的胜利。当大家伙儿都饿得忍无可忍之时,破城就不再是军事行动了。

它变成了一种冲动,无坚不摧的冲动。

城内的十万人就这样被城外的十七万人打败了。技战术在此时已是多余,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决定成败的唯一关键点是人数。

哪一方人多,哪一方的求生欲望就会压过对方。

所以,曹军胜了。

但究其实,这到底还是一个人的胜利。

曹操。曹操大度包容疑心重重杀伐决断阴险狡诈孤注一掷费尽心机,在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乃至名誉之后,他才有了这样一场胜利。

所以曹操感觉自己胜得不易,就像他之前的每一次胜利一样,曹操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他依旧认为,这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胜利之后事更多。

由于这是一次联合作战,兄弟部队之间的很多矛盾在战争的名义下被暂时掩盖了。战争结束之后,矛盾依旧是矛盾,它们注定要刺刀见红。

比如刘备和吕布的恩怨。

曹操在班师之前做了这样一项工作,把三只手放在了一起。

一只是刘备的,一只是吕布的,最后那只是他自己的。曹操无比恳切地对刘、吕二人说,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人,分开了,也是一个人。你们地明白?

刘备点点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天真无邪,就像和吕布从来没过节一样。

吕布则先看一眼刘备,再看一眼曹操,非常不乐意地点点头。地球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勉强。

曹操心里一声轻叹:成大事者,还是刘玄德啊。

所以吕布离开之后,过了一刻钟,曹操又做了这样一个表演。

他把两只手放在一起。一只是刘备的,另一只是他自己的。曹操无比恳切地对刘备说,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人,分开了,也是一个人。你地明白?

刘备点点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天真无邪,就像和吕布从来就没握过手一样。

这一回,曹操心里没有轻叹,而是惊叹:爷们,你……你……你也太能装了吧,怎么这样的若无其事?如此这般的若无其事,岂是仁慈之人可以做到的?

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曹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话一说出口就是错。他和刘备都是此中高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备却在等待,等待曹操的下一个举动。从三只手握在一起到两只手握在一起,刘备感觉曹操的心绪起了变化。

曹操有所弃,必有所求。

果然,曹操全盘端出了他的心底隐私:“吾令汝屯兵小沛,是掘坑待虎之计也。公但与陈珪父子商议,勿致有失。某当为公外援。”

自始至终,曹操在他的话里没有提到吕布二字,但是刘备明白,曹操所指的“虎”,就是吕布。

一刻钟,颠倒乾坤。

一刻钟,吕布从“三个人就是一个人”变成了待宰之虎,人心的微妙多变,曹操在刘备面前作了生动演绎。

刘备没有做声。

沉默。暧昧的沉默。

但是曹操情愿将它理解为默许。

也难怪,让仁义名声远播天下的刘备在一刻钟时间里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变脸游戏,他的确做不到。好在曹操比较善解人意,做不到并不代表心里不想。曹操以为,刘备心里不仅想,还想得紧。徐州是谁的徐州?谁现在最想拿回徐州?刘玄德也……他要不想复仇,那他就枉为男人。

曹操含义复杂地看一眼刘备,呵呵乐了。

一匹马引发的信任危机

建安三年的夏天是一个热死人的夏天。

但是曹操依旧在路上。

这其实是一个不甘平庸男人的宿命。一个男人如果永远在家里,那他的世界就是家;一个男人如果在路上,那他的世界就是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曹操就在路上,永远在路上,在上一个征服点到下一个征服点的路上。

将寿春摆平之后,曹操往下一个征服点一路狂奔。

南阳。南阳永远是南阳,所不同的是这一回,占有它的主人是张绣。

张绣自上次兵败逃到刘表处后,在南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让这座古城成了自己的小王国。

更要命的是他还带了个不好的头,号召其他地方跟着造反,一时间江陵的地方行政长官也不听中央的话,改听张绣的话了。

张绣此举,很有和中央分庭抗礼的意思。但在曹操看来,张绣其实不是和中央分庭抗礼,而是和他曹操分庭抗礼。因为现在,眼睛没瞎的人都明白,中央就是曹操,曹操就是中央,二者合二为一。

便再征张绣。

便在建安三年的夏天出现在那块著名的麦田之中。

“割发代首”这个成语于此呼之欲出。

因为曹操的马踩着麦田了。

没有人知道曹操的马为什么会踩着麦田,也许在此之前的很多年和在此之后的很多年,无数高官显贵的马都会踩麦田,但这一次注定不一样。

因为曹总司令刚刚下达了谁不长眼踩老百姓的麦子谁立马死的禁令。禁令刚刚下达,曹操就惊骇地发现,他屁股底下的马没长眼,恬不知耻地站在麦田中间将自己的雄姿展览给众将士们看。

众将士们没有看那匹犯错误的马,而是看向了马的主人。

曹操。有那么一瞬间,曹操恨不得把他的马给阉了。雄姿英发,我让你站在麦田中间雄姿英发!

但曹操又深刻地明白,今天之事,不是阉一匹马可以了结的,也不是杀一匹马可以了结的。如果严格按照禁令去执行,他应该自裁以践行自己的承诺。

自裁还是不自裁,这是一个问题。曹操有生以来第一次恐怖地发现,禁令锋利如刀,即便是制定禁令的人,也可能被它割到。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曹操的下一步动作。

毫无疑问,这是箭在弦上的时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操下马,取剑,架脖,闭眼,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但是最关键的那个动作没做。自刎。

“自刎以谢天下”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曹操到此时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走这一步。

不是怕,而是觉得冤。

多少雄心壮志有待于自己去实现啊,怎么,就这么完了?终结在这片宿命的麦田里?

曹操在犹豫。他的犹豫就像很多人的人生,走到最关键的时刻僵在了那里,缺乏前进或后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