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犹太恐惧症的兴起:强迫症的进化(第2/16页)

由于纳粹具有相似的妄想信念和行为方式,因此它信仰犹太人代表了20世纪巫术的回归。无疑,纳粹的主要目标不是字面意义上意思陈旧的女巫,而是“女巫化”的犹太人,他们成了纳粹暴行的中心对象。正如诺曼· 科恩所说:灭绝犹太人的能量来自“类似鬼神学的迷信”,而非来自犯罪者经济或者政治的动机。许多德国人,尤其是那些受到纳粹党、希特勒青年团、冲锋队、党卫队等纳粹机构灌输的人,完全沉浸在信魔者的思维当中,让人想起了现代早期巫术的狂热。第二次世界大战一结束,强迫症烟消云散,一些德国人十分公开地坦承这一点,哲学家卡尔· 雅斯贝尔斯的话尤其著名:

在过去的十二年当中,我们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事情,它似乎重塑了我们的整个存在。形象地说,魔鬼像雨水一样一直在袭击我们,和他们一道,他们把我们席卷到夺走我们视听的混乱当中……我们已经体验到了类似中世纪晚期巫术疯狂的东西。

导致大屠杀的意识形态动机的来源,必定处于人类的妄想及其行为推论——恐惧、强迫症狂、心理投射、寻找替罪羊、攻击行为——当中。假如以这种方式来看,大屠杀迫使我们恢复一个对我们自身古老的但似乎在现代抑制了的真理,即:人类在某种程度上天生倾向于集体的妄想,并且顽固地坚持这些妄想,而无视相反的证据。反复出现的人类妄想行为的事件似乎证明,假如受到具有非现实幻想和危险幻觉性质的文化的灌输,大多数人会心甘情愿地支持几乎所有怪异的行为,包括大规模杀戮。当恶毒的、毁灭性的信仰以宗教或者世俗信仰的方式被包裹起来的时候,并得到广泛的制度化的支持,这一点尤为真实。斯宾诺莎曾经写道:“所有的仇恨中没有比来自极端奉献或者神圣更深刻、更虔敬的,它本身是作为虔敬来珍惜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斯宾诺莎讨论了犹太人对其他民族的、应该是超出短期利益的仇恨,他认为它导致了对犹太人同样强烈的仇恨。通过类比放大阿克顿爵士有关“权力趋向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产生腐败”的名言,也可以说:来自信仰的仇恨趋向腐败,来自绝对信仰的仇恨绝对产生腐败。假如信仰是权力的道德对应物,当两种都宣称自己是“上帝选民”的信仰体系发生绝对和难以和解的敌对冲突时——正如它们在过去的两千年所发生的那样——人类友爱的最大腐败就可能发生。

阿诺· J.迈耶注意到历史上重复出现的宗教的剧烈变化,特别是十字军东征和1550年到1648年的宗教战争,他认为大屠杀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产物,它是过去种族灭绝更为可怕和毁灭性的复现。尽管这个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削弱了大屠杀的独特性,但是其优点在于,它将种族灭绝的主要原因正确地诊断为疯狂的宗教热情,这股热情全方位地策动了种族灭绝的犯罪者。迈耶也正确地指出,在各种各样的圣战中,诸如十字军东征、异教徒的屈从,或者宗教改革时代(1517—1648)的宗教灭绝等,欧洲人投入的文化能量并没有随着宗教战争的结束(1648)而削弱,而是在18世纪短暂的沉寂之后以不同的形式被重新启动,或者仅仅是被重新定位。事实上,可以认为由错置的信仰释放的能量不仅被重新定位,而且被世俗化,在过去的两个世纪,它将自己依附在诸多极端的意识形态身上,包括法西斯主义。我们记得,在过去的五十年,东方和西方发动了意识形态的热战和冷战,为了明确的改变心灵和思想的目的,或者说为了消灭恶的另一方,战争涉及双方人力和自然资源的整体发动。在这场冲突期间,我们也见证了意识的宗教模式的再度出现,尽管它现在已经嫁接到世俗事业以及世俗的拯救形式上了。

似乎投入到宗教冲突或者意识形态冲突的文化能量,一直具有产生大众妄想的潜能,这些妄想很快转变成大众的侵犯行为。注整个社会不时地被非同寻常的各类非理性思想所控制。在最糟糕的时代,当所有的东西似乎共谋反对一个特定群体的时候,就会出现集体性地退化到意识的前逻辑或者神话的形式当中。历史事件的发生不再被视为自然的产物,服从于正常的因果程序,而是混乱的世界背后发挥积极作用的隐秘和无常力量的体现。在这一世界当中,失去定位的社会感觉到自身漂浮不定,很快就会沉没。当一个社会整体或者大多数成员视自己受到了真实的或者假想的敌人威胁的时候,以前所有的冬眠的思想模式就会被发动起来,接着渗透进整个群体的思想当中,以致普通的、正常的、聪明的民众不仅似乎相信最怪异的言论,而且乐意根据它们行事。

历史学家非常清楚,人类的记录令人困惑地充满了这样的非理性爆发——从魔鬼和女巫的信仰,到赎罪的神学或者意识形态。但是,假定这样的非理性意识模式仅仅存在于未开化或前工业社会,则是十分严重的错误;相反,可以说它们在20世纪最为强烈和最具有毁灭性。

我们依然不很清楚人类的心灵,以致不能确认非理性思想赖以发挥作用的心理或生理的过程。我们只知道心灵具有创造的能力,可以想象上千个不同的世界,并以惊人的不同方式将它们概念化。我们的思想模式,以及我们在其中将其清晰表达的符号形式,只是大致接近而不能体现现实,尽管这些思想模式企图将现实装入其中。然而,我们通过痛苦的体验同时发现,对意识进行理性的架构,能够使我们更好地理解、更有效地适应真实世界。

对意识的架构在很大程度上是符号或者文化的过程,但是它也由非理性的恐惧、妄想狂的错觉,以及放纵的激情所形塑。正如被认为是普通的、理智的、礼貌的个人经常会滑入非理性的思想模式,对整个社会来说也是如此。意识的结构整体上从来不是理性的,在“离奇古怪”力量的冲击之下,它可能部分或整体地变成具有对现实极端不同感受的神话或空想的意识。

因为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在大多数情况下对意识的逻辑而非意识的心理更感兴趣,因此他们并非一直对意识的非理性形态给予充分的关注。我们西方文化传统的重心,是知识的逻辑甚于知识的心理,即理性甚于非理性。从亚里士多德开始,西方世界将大多数文化的能量投入到理性的发展上,我们从这种投入中收获的奖赏,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我们对物理世界的把握,以及利用它满足我们的物质利益相对应的。另一方面,理性的进化有机地和自利联结起来,非理性通常得不到承认,人们也普遍不能理解,对于非理性来说存在着一种逻辑,它也有着相伴随的符号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