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冬将至(1938年7月~1938年11月) 东京蜗牛与巨型碉堡(第4/4页)

无论日本士兵还是中国士兵,在漫长的前线生活中,疾病都是躲不掉的。此时拿第101师团第101联队来说,一线上的军官非死即伤,另有一半士兵不是死伤就是患了痢疾,躺在战壕里苦苦呻吟。

布施联队长一再下令强攻,但下面的部队长接到命令后,在进攻中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里日军只能在山坡上露营,用荻岛静夫的话说,看着庐山皎洁的月亮,在疲倦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此时荻岛还在大队本部,负责跟后方的辎重兵联络,保持弹药的及时供给。由于新任大队长尾家是个事无巨细的家伙,所以搞得荻岛特别得累,开始“怀念”起前任大队长足立那种“大胆放手”的指挥风格。

这一回,荻岛静夫是真的病了,主要是打不起精神来,食欲开始不振,但也不发烧。后来军医景村告诉他有可能得了肠胃粘膜炎。两个人蹲在草坑儿里,聊了起来。

荻岛:“不会吧。”

景村:“怎么呢?”

荻岛:“虽然没啥食欲,但我还是想吃馅饼和罐头。”

景村:“你别做梦啦荻岛!我断定,至少半个月是吃不到这些的!”

荻岛:“吃到红薯也好啊,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中国的红薯,太好吃了。”

景村:“我觉得你小子神经啦!”

但此时庐山谷底里农民种的红薯,基本上已经被日本士兵和中国士兵挖没了。

话说直到9月23日,在援兵的帮助下,日军才完全攻占金轮峰山腰。在日军欢祝时,第3大队的牧野少尉和十几名士兵意外地从山上滑了下去……

转天,第3大队向峰顶发起攻击,但被打了下来。25日,第2大队再攻,仍没成功。为了加强火力,日军在当天把野战重炮运到半山腰。但糟糕的是,由于士兵技术不精,所发射的数十枚炮弹竟没一枚打到峰顶。

这个消息叫布施大佐极为恼怒,他觉得确实丢人了。

随后日军又调来高射炮。用冈村宁次后来的说法,用打飞机的高射炮攻峰顶,这样的战例是绝无仅有的。但问题是仍没得手啊。

9月27日,第3大队再攻金轮峰,仍不得手。此战中大队长川上重伤。当天夜里,不等日军喘息,山顶上第160师拿出一个营对半山腰的日军第3大队逆袭,在很多有关正面战场的记叙中,这场逆袭被遗漏掉了。其实这是场非常漂亮的夜战,日军第101师团第101联队第3大队的机关枪中队一个没活,另外两个步兵中队也几乎被一锅端。这一战,有接近400人被华振中的部队击杀。

从8月29日到9月29日,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日军战事进展迟微。

金轮峰上的阻击只是庐山阻击战的一个缩影。在金轮峰上,第160师一次次把日军打退,到后来,第101联队长布施安昌还差点被打死。华振中指挥部队是很聪明的,在山峰上设置炮位,不时轰击一线后方的日军部队,也就是遮蔽式攻击。由于弹药充足,所以每时每刻都在寻找目标,最大的战绩是一炮把第101师团长伊东政喜中将击伤。伊东被拉回九江治疗,旅团长佐藤正三郎火速代其指挥庐山的部队。

在万家岭,薛岳集合10万大军围歼第106师团,而在金轮峰一线的中国守军只有华振中一个师。用荻岛静夫的话来说,金轮峰之战比一年前在上海强渡吴淞河之战更激烈。在上海,在南京,尤其是南京突围中,这支广东部队就表现突出,此时在庐山战力又如此之强,实在令人惊喜。

当然,也不应忘记庐山上的保安部队。

如果说庐山战前期是第160师在消磨日军,那么到了后期则是上山的保安团跟日军周旋了。而且,在华振中的部队跟日军打得最激烈时,杨遇春派一个加强的机枪连,以超过30挺机枪的火力去支援在东牯岭作战的第160师。

10月间,江西省保安处副处长蒋经国上山慰问守军。

蒋经国是抗战爆发前回国的,此前在苏联学习和生活了12年之久。抗战爆发后,蒋经国任江西赣县县长,后转任江西省保安处副处长。此时,冒险穿越日军封锁线,上山激励孤军。

蒋经国在庐山住了一周。下山前一天,他召集营以上军官在五老峰上升起国旗。

1938年10月4日,由于第66军被抽调到万家岭参加围攻松浦师团的战斗,所以完成补充的第101师团趁机猛攻隘口街。这里既是星子通往德安的隘口,也是上庐山的主要通道。在承受了日军6000多发炮弹后,隘口街在9日终于失守,庐山至此成为孤岛。

10月7日,佐藤正三郎下令师团发起对庐山的全面进攻,一时间山谷中枪声大作。担负攻打金轮峰的是荻岛静夫所在的第101联队第2大队。

秋天的庐山,林木飒飒,天空高远,用荻岛的话来说,如果没有炮弹袭来,就可以在这里野游了。他的内心似乎充满遗憾。但凭什么没有炮弹袭来?富士山也同样美丽吧?如果中国的士兵出现在那里,会不会有日本的炮弹袭来?很多时候,不是日本士兵不反省事情的因果,而是这个民族奇异的心理结构和认知逻辑使他们认为:眼下的一切都本应就是这样。这种无法理解的头脑是他们的致命伤,也是他们以后悲剧性命运的真正由来。

正规军撤离庐山后,保安团漫长的坚守开始了。

保安团上山时是盛夏时节,大家都穿着单衣,转眼到了深秋,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庐山上异常寒冷。开始的时候,弹药虽然充足,但日子久了当然挡不住。10月21日,杨遇春通电全国:“山中气候酷冷,各方经济断绝,衣食缺乏,各部官兵皆赤足单衣,忍饥挨饿,在狂风暴雨中,昼夜与敌周旋。”

直到武汉会战结束,甚至到1938年都结束时,日军还是没能拿下庐山。

蒋介石关注着庐山,他叫陈诚想方设法派人穿越日军封锁往山上运粮食和弹药。

直到1939年春天,南昌陷落后,日军第101师团再攻庐山。因任务已经完成,杨遇春接到第9战区作战科长赵子立的电报,叫他们突围下山,向岷山方向转进。

4月17日,邓子超第3团成功突围。转天日军攻占牯岭。胡家位那边,打到18日夜,正要被日军合围时,突降大暴雨,进而引发山洪,水深没过膝盖,日军一时被阻拦,而第11团趁雨夜突围,天亮时撤下庐山。按胡家位回忆,大雨过后,漫山的杜鹃花盛开,战士们掐杜鹃花充饥,穿过南浔铁路,也抵达岷山安全地带。

从1938年夏到1939年春,守军卫戍庐山将近8个月,这本身已是奇迹。正如赵子立分析的那样:没有庐山的坚守,就不可能有金官桥、东西牯岭、隘口街的长久防御,就不可能有第106师团迂回到万家岭被歼这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