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第三节(第3/5页)

如此费尽千辛万苦,开始得到的消息也几乎毫无用处,比如方泽与郑元道都曾经收过钱庄的贿赂,钱庄给过贿赂,就可以很快很顺利地用交钞兑换到缗钱;不给贿赂,就会被拖到规定日期的最后一天才给你兑换……但这样的“罪名”几乎毫无用处,须知哪怕是交钞局一个小吏,也免不了会收点钱庄的贿赂。但终于有一天,一个被收买的歌妓提供的线索,引起了蔡京的注意。当时正是朝局动荡之时,前任太府寺卿李陶改任鸿胪寺卿,薛向新官上任;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府寺少卿的父亲死了,丁忧出缺,政事堂下令由蔡京暂时代理其职。便在这个时候,那个歌妓说有一家永顺钱庄的掌柜,三天之内见了方泽三次。而蔡京这些天接触到大量的帐目公文——那实际上也是蔡京唯一的机会,其后薛向与新任的太府寺少卿,根本不给他机会去接触交钞局的事情,但就是这一次,蔡京发现永顺钱庄有大量的用交钞兑换铜钱的记录。蔡喜又奉命查过永顺钱庄,发现这家永顺钱庄在汴京默默无名——汴京一家默默无名的钱庄,最近一个月内兑换交钞的数目达到数百万贯,他的掌柜与方泽关系如此密切,不能不启人疑窦。

因此蔡京便怀疑方泽和这家钱庄勾结,利用现在各地交钞比混乱的局面,赚取暴利。他们用交钞从交钞局兑换到铜钱,然后用铜钱购买到更多的交钞,再用交钞到交钞局兑成铜钱……如此一来二去,便可以赚取大量的差价。

但这样的勾当,却是极难抓到真正的证据的。虽然交钞局规定了每个钱庄每个月最高兑换限额,超过限额需要审批。但是审批只需要交钞局知事与太府寺卿的同意便可。之前的李陶也好,现任的薛向也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完全可以猜到的。当你提出来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一定能找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护。既使蔡京能查到永顺钱庄拿这些去炒卖交钞,他们也可以将罪名推到永顺钱庄的头上。

所以,在当时,蔡京便没有叫蔡喜再查下去了。

现在看来,蔡京并没有放弃这条线索。他显然找到了另外的突破口……蔡喜正想着这件事,便听到厅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方转过头去,便见曹五郎又来了,他笑着朝蔡京抱了抱拳,告罪道:“让大人久候了。”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蔡京,笑道:“大人请看,这五十余家商行的借款——虽然在下打听到是个虚数,但大体相差无几——少则数千贯,多则数十万贯。总额将近千万贯!尽管这是七八年间的事情,可这还只是在下能打听到的。整个大宋,除了唐家的钱庄,只怕没有哪个钱庄,能有这样的财力……”

“便是唐家,那也是十八家商号联合,才能有这样的财力!”蔡京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面看着那张单子,嘿嘿笑道:“三分利,五分利……一千万贯,便是三五百万贯的进账!做得好大的生意!”

曹五郎笑道:“做海商的,风险极高,利润也极大。三分利,五分利也寻常,寻常的钱庄,没有二三分利,也不会轻易借钱给海商的。他们敢借这么大笔的钱,利息高一点,倒是寻常。毕竟有许多账,可能是收不回来的……”

蔡京知道他说的确是实情。出海做生意,若是平平安安,自然利润极高,但若遇到风浪,别说血本无归,连命都没了。所以钱庄但凡借钱给海商,要么是那家海商家大业大,极有财力,放心得过,要么便是纯粹的赌博。所以正规钱庄利息至少要收到三分,而非正常的贷款,五分乃至七分利,都是有的。

蔡京自己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员,他看到这张单子的一瞬间,立时便想到吕家是在做什么——挪用交钞放高利货!

交钞局的交钞并不是一次性发行出去的,而是分批分量发行的,因此交钞局随时有一两千万贯的交钞存在右藏库局备用,以吕家的背景,私自挪用几百万贯完全不是问题。他们将这些交钞通过永顺钱庄,借给东南沿海的海商,赚取巨额利息,等到每年三月查账查库时,再收回来补全。只要贷款时足够谨慎,运气不背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他们不在汴京放贷,广州等地天高皇帝远,旧党与海商也向来不怎么打交道,也不易引起注意。就算万一引起怀疑,他们也可以很容易地抹掉证据,补平亏空。即使偶尔有几笔账暂时收不回来,以吕家现在的财力也完全可以先补上这笔账!

想到这里,蔡京仿佛掉进了冰窖中。

石越逼着他尽快下手,但是方泽们做事,却是如此谨慎。蔡京这边一弹劾,凭着吕惠卿的势力,一个月内能让御史台进入太府寺封账封库,已经是一大胜利了。但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多大的窟窿吕惠卿也补上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污告宰相,岂会有好结果?

除非立即封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封了右藏库局和交钞局的账目和库房——但这里不是杭州市舶务,这里是汴京太府寺!

他蔡京区区一个太府寺丞,有多大能耐,敢率兵封账?只怕他账没有封成,谋反的罪名倒先将他族诛了。

但他一样也不敢向石越叫苦。石越可不会听他叫苦,石越要的是结果。

蔡京看了一眼屋外的乌云,只觉得那云黑压压地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同一天,后苑。

“范尧夫……哎!”高太后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陈衍微微弯着腰,假装没有听见高太后的叹息,一面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旁的韩忠彦。不是既亲且贵,高太后轻易是不会在后苑接见一个男子的。赵姓宗室以外,世间有这样的待遇的人,也许就只有这个长得高高大大,性格却有几分懦弱的男子了。韩忠彦也是当朝罕有的既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又能得到太后信任的臣子。不过,这也是因为托了他父亲韩琦的福。听说皇帝还有意将淑寿公主许配给韩忠彦的弟弟。

但韩忠彦似乎没有因为自己得到这些特别的待遇而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更象他父亲,他沉默少言,没什么主见,甚至于有点唯唯喏喏。见惯了敢在皇帝面前高声争辩,甚至将唾沫星溅到皇帝脸上的大臣的陈衍,对于韩忠彦的确不是很看得起。即使是内侍,也有许多人比他更有坚持吧?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唯唯诺诺,但这个韩忠彦,与那个“至宝丹”、“三旨相公”王参政,却似乎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果然,听到太后的叹气,韩忠彦只是欠了欠身,把头低下,却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