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年师友尽豪英 第三节(第2/3页)

“嗯?”

“那你设法去说服桑长卿和白水潭吧。这比你一个个游说官员,要事半功倍。”范翔轻声笑道。

东十字大街。

土市子附近,大大小小的钱庄,一共有六家。这时候正是下午,每家钱庄的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每条队伍的旁边,都有开封府的巡检、逻卒和土市子附近的厢主,在维持着秩序。

汴京已经发生过小规模的流血冲突了。

所有的麻烦都被认为交钞带来的,人们一发现交钞贬值,自然的反应,就是想将自己的交钞换成铜钱或者物品,汴京几乎所有的钱庄前面,都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想要提取存款、兑换铜钱的人群。对于钱庄来说,挤兑无疑是一场噩梦。但幸好,他们还有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交钞局是最好的挡箭牌。

大笔取款本来就需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预约——这是当时可以理解的规定,而因为交钞局限额兑换,更给了钱庄一个借口,几乎所有的钱庄都以非常情况为由,将提前预约的日期延长了一倍。而面对小额取款的挤兑,钱庄也各有办法,他们每日规规矩矩,按时开门营业,按时关门结业,来者不拒,但却也有几个原则——原来存交钞的,自然只能取交钞;想兑换铜钱可以,请到专门负责兑换的柜台重新排队;原来存铜钱的,差一点的则只能按官价提取交钞,好一点的,也要搭配交钞,至于责任,当然应当由交钞局来负责。而所有钱庄共同的、最大的杀手锏,就是极低的工作效率,平时恪于条件,已经很慢,这时候再故意拖上一拖……纵使汴京百姓民风再怎样淳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一天天变成废纸,每日排队却总是轮不到自己,百姓的怒气压抑不住的时候,生出恨不能砸了这些钱庄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的。冲突首先在几个小钱庄暴发,但万幸的是,开封府的治安系统还算运转灵便,韩忠彦反应很快,冲突没有扩大。但百姓的怒气越来越大,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韩忠彦不得不在钱庄密集区分派巡检、逻卒,以维持秩序。

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汴京的钱庄竟然苟延残喘,拖到现在,还没有一家在挤兑风潮中破产,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饶是如此,很多小钱庄也已经是在苦苦支撑。尽管钱庄可以拿交钞局当挡箭牌,但即使交钞能够恢复信用,在这次风波中,很多小钱庄的信用想要恢复,只怕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事情,石越以前只是在官员的汇报中听到过。拜相之后,他还从来没来过土市子,更不用说象今天这样,和潘照临一道,扮成普通百姓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汴京街头,比以往少了很多欢笑。

“陈州酒楼旁那家铺面最大的钱庄,叫富贵钱庄,是京师有名的大钱庄,在各路都有分号,东家叫周应芳,是河北人。这家在京师信誉最好,听说周掌柜为了应付这次麻烦,因为赶不及从各地调钱进京,变卖了自己在京师的好几处产业,将在河北的一处矿山也卖了。他家取款时态度也最好,不但加派人手,绝不故意拖延,取钱时存交钞取交钞,存铜钱取铜钱,也绝不打折扣——汴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他还在钱庄里面安置了桌椅长凳,又有火柜取暖,还派人给外面排队的送热茶热汤……不过富贵钱庄也是最早明目张胆的拒绝用交钞兑换铜钱的钱庄,相公你看……”

石越顺着侍剑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富贵钱庄居然有人提着水瓶出来给人倒热水,它店门外面,还贴了一张纸,写着“以钞换钱,恕不接待”几个大字。石越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若在平时,富贵钱庄早就被开封府查了,但到这时候,上上下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听潘照临在旁笑道:“周家财雄势厚,听说他家的存款又大半是交钞,陕西钞钱比混乱的时候,京师钱庄纷纷运钱进陕买钞牟利,周家却不为所动,所以这才撑得下去。这是别家学不来的。”

“唐家呢?”石越不由问道。

“他家在土市子没分号。唐家在陕西私下买钞伤了元气,一大笔交钞没得来及出手……且唐家在京师的钱庄,往往是筹了钱以后,多数都运往东南诸路放贷,如今唐氏钱庄全靠着唐福东拆西借勉强维持,这边望眼欲穿等着杭州运铜钱过来——现在是十一月,这么大一笔钱,想运过来岂是容易的事。”潘照临撇着嘴说道。他对唐家的事情,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石越淡淡地应了声,又问道:“我听说有人在鬼市子用铜钱换交钞,可有此事?”

“多半是有的。”侍剑笑道,“也不必非到鬼市子,这种私下里的交易到处都有,回头我就差人去查查。”

石越“唔”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过一条街角,但方走得几步,便停住了。侍剑和潘照临连忙快步跟上,不由也愣住了,原来这条街上排队的人,竟然比那几家钱庄前的还长。

石越见二人表情,摇摇头,指了指街边的告示牌。只见那告示牌上贴着开封府的告示,上面严厉警告汴京所有米店,不得关门拒客,不得哄抬米价云云。二人这才知道这边是米店。“韩忠彦说不得哄抬米价,这边米店就贴出告示,只肯用铜钱结算。”

石越叹了口气,只觉意兴阑珊,道:“转了半天,不是挤兑、抢购,便是歇业、关门,如今京师生意最好的,便只有当铺了。罢罢,不走了,我们回去。”

三人正待打道回府,忽见一辆马车停到了街口,接着便见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朝着三人走来。侍剑眼尖,早已看得清楚,朝旁边悄悄跟随的护卫打了个暗号,一面对石越低声说道:“是唐家在京师钱庄的掌柜唐守义。”

石越点点头,那唐守义已到了跟前,朝石越与潘照临作了一揖,笑道:“小的唐守义,见过……”

“不必多礼。”侍剑不待他说完,已在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唐守义早见着石越和潘照临装束,这时见侍剑又不让自己叫出来,早心领神会,忙笑道:“是,是。小的是和唐福去见陈州酒楼议事,一个人到这边买点东西,路过此处,不料见着……见着官人和潘先生。”

纵是唐家的人,能够见着石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料竟然能在街上遇着,不由得极是兴奋,躬着身子,搓着手,简直是有点手足无措。

却听潘照临笑着问道:“议事?议什么事?”

“回潘先生,是周应芳,哦——便是富贵钱庄的掌柜,和京师十来家钱庄的掌柜一道发帖,请了各家钱庄的掌柜,大家在陈州酒楼会议,商议如何应付眼下这局面的事。”唐守义瞅了石越一眼,有点吱吱唔唔地说道:“眼前这局势,不知何时是个头,也不晓得有多少钱庄就要撑不下去了,周应芳牵了个头,要京师所有钱庄一道,想个办法来自救。前头已经聚议了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