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汉当年一触龙 第二节(第3/3页)

石越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被封驳回来的那份黄纸敕书。那轻轻的一页黄纸,便平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此时的石越,并不知道有人要押双份注到自己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面临一次大麻烦。

他知道,便在当天,熙宁十八年二月七日,按照计划,王安石已经在杭州开始发行盐债——但王安石奉的是所谓的“中旨”。不经政事堂宰相画押,未经门下后省书读的诏纸,其法律地位是没那么稳固的。而且,极有可能受到台谏的指责、弹劾。而若是碰到有强硬的地方官员不肯奉诏,那便会更加横生事端。

因此,石越急需获得正式的敕书。

原本以为梁焘虽然是旧党,但毕竟是司马光举荐,上任又未久,断断不会在这等大事上作梗,却不料,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三驳!

石越当然也清楚,发行盐债也罢,变相卖爵也罢,如若交付廷议,将兴起多大的风波。他原想先将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行下去,事后的批评与责难他再一并承受,但此时既然在门下后省受阻,那么,只要今日这敕书得不到给事中画的那个“读”字,无论是否出现三驳,麻烦都将不可避免。

拖延即意味着无休止的争吵。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梁焘的强硬,也令得政事堂发生动摇。宰执们都希望竭力避免发生三驳这样极端的事情。司马光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告诉他石越,他也希望寻找一种转圜的方法。

但是……

“子明相公,是否要召梁焘与沐康来政事堂……”范纯仁试探着说道。

石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对于这些旧党的宰执来说,心情亦是复杂的,他们虽然支持自己的政策,但在心里,他们对梁焘、沐康,是不是又有更多的理解,甚至是赞许呢?

石越都不用多想,因为这几乎是肯定的。

这正是旧党君子们所嘉许的君子。位居政事堂的宰执们,需要折冲妥协,但是如司马光、范纯仁这样的人,他们心里真正向往的,真正称许的,不正是梁、沐这样的操守吗?

他们对梁、沐的理解,几乎肯定要多于对石越这份《盐债敕》的理解!

石越在心里苦涩地笑着,抬眼扫视政事堂的宰执们,脸色却又变得沉重、严肃。他有几分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范纯仁的脸上:“范公以为召见梁、沐,便能使二人改变心意吗?”

“这……”

“做不到的。”石越替他说了出来,“君实相公比我更知道这二人的脾性。”

“或许可以晓之以理……这毕竟是为了公利……”

石越默认望着范纯仁。

“一切后果,由某承担。”石越淡淡说道,但语气却已不容置疑,“敕书一字不改,再次发往门下后省!”

“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日之内,三下敕书!

石越却仿佛没看见众人的脸色,竟好整以暇地正了正帽子,坐下悠闲地喝起茶来。

事已至此,那便只好借两个给事中的前程,来向天下人表露一下他石越的决心!

界身巷,二月七日,约申正时分。

金银交易所酉初关门,曹友闻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他刚刚下到交易大厅,“诸位,诸位,大事情,大事情,东府第三次将敕书发往门下……”只见一个牙人冲进厅内,手里挥舞着一个什么东西,几乎是发狂般地喊叫着。

“什么?”

“什么?”

“一日三下敕书!”

界身巷内,仿佛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连跟在曹友闻身后的茹孝标也突然欣喜得大叫起来:“一日三下敕书!”没有人知道,茹孝标自己,也偷偷买了两万贯交钞!

“一日三下敕书……”曹友闻也被这意外的消息震惊了。他绝未想到,石越竟然表现出如此坚决的态度。

金银交易所只沉寂了一会儿,眼见所有的人脚步开始加快——但就在此时,又一个牙人跑了进来,几乎是颤抖着喊道:“三驳!三驳!”

曹友闻几乎以为交易所又要冷却下来。

但他却听到身后的茹孝标骂了一声:“让他娘的三驳见鬼去!”

只见交易所内,仿佛没有人听到三驳的消息,转眼间,便再次沸腾。

“钱钞,一比十五!”

“钱钞,一比十!”

“一比八……”

“一比六……”

“一比五!”

“一比五!”

“一比五!”

各种口音的喊声,在大厅内此起彼伏,每个人的声音中,都带着狂喜,曹友闻亲眼见证,短短半个时辰内,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内,铜钱对交钞的比价,暴涨到一比五!

  1. 沈括乃中国史上之天才,可惜在真实历史上,他的建议并未被采纳。后来西人实行金本位政策时,便包括了类似沈括所提出的办法。​
  2. 夕郎,后文的“青琐”,都是给事中之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