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诛骄虏 第五节(第3/7页)

田烈武不由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错事?他该谢你才是。”

“谢我?哈哈……哈哈……”唐康突然大笑起来,“谢我什么?谢我把他推上鬼门关?”

“康时,这是什么意思?”田烈武见着唐康痛苦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哥!”唐康又痛又悔的涩声喊了一声,眼中已是噙满泪花,“我当初设法调赵将军去雄州,全是一片公心,并无私情。可是,绝没想到会有今日……当年我们在渭南也算是祸福与共,若知今日,我再怎样也不会将赵将军调去雄州!”

田烈武几乎已经猜到唐康为何如此悔恨,但仍然勉强笑道:“你这说的,倒像雄州是什么……”

“没错,雄州如今便已经是鬼门关!”

“你是说?!”田烈武已经明白过来了。

“我说的便是这事,契丹不日便将南犯!”唐康猛的又喝了一口酒。

“这又有何惧?”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已知契丹要南犯,两府的相公自然有处分。我既有备,惧他何来?赵隆兄弟乃是武人,如今能与契丹打仗,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康时你却想得太多了。”

“大哥……”唐康抬头望着田烈武,一脸的苦涩,“大哥深知我唐康为人——若是如此,我又怎会效小儿女态?大丈夫忠君报国,纵战死沙场,亦是求之不得之事!赵将军纵然在雄州死国,我唐康自会去忠烈祠给他烧香拜祭,犯得着来大哥这唉声叹气,没的辱没了赵将军?!”

唐康慨然说了前面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却忽然又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只是如今之事,却并非如大哥所想。大哥可知——雄州如今几成朝廷弃卒,赵将军,赵将军……”

“这……这是如何说?”田烈武一时竟是惊住了。

“我这几日,实在无脸来见大哥!我这番使辽,实敢以性命担保,契丹南犯之意已定,故此才不顾一身荣辱,冒死在太皇太后面前下此断语。只是我终究是人微言轻……”

“难道两府的相公不信你?”

唐康苦笑摇摇头,默默的望着田烈武,算是默认了。

“连子明相公也不信你么?”田烈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康摇摇头,“是君实相公不以为然。如今朝中之事,大哥是知道的,太皇太后对君实相公言听计从。是君实相公认定我所言虚妄,旁人说什么亦是无用!”

他说着,又苦笑了两声,道:“其实他信不信我,原本没甚打紧。我唐康做事,一向只求问心无愧。只是,北虏即将南犯,朝廷一点准备也不做,如今朝廷又将河朔禁军重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北面军州,兵力空虚分散,又是互不统属,各自为战。战事一起,又有谁能自全?我不仅是陷赵将军于死地,更愧对河北一路百姓!”

“康时……”田烈武的声音也沉重起来,“莫要自责过重,再如何说,此事也并非你的责任。”

“我自责又有何用?若我自责有用,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大哥,赵将军统率着三千不堪一战的河朔禁兵,还有个处处掣肘的副将,面对的是十万虎狼之师,若朝廷不事先令沿边军州有所准备,便凭我自责,便可就得了他?!大名府以北,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朝廷先是开门揖盗,如今又是掩耳盗铃,便凭我自责几句,又可救得他们不受契丹残害?!”

田烈武顿时也沉默了。他望着唐康痛苦的眼神,脑子里想起的,是当年石越在环州和他说过的话。

“军队之责任,是保护百姓。”

“无论是杀敌攻城,还是守御边境,归根结底,都必须是为了保护百姓。”

“惟有爱民护民之将领,方能称为具有‘仁德’的将领。”

石越的话,一句句在他耳边响起,恍如是刚刚生不久的事一般。

赵隆还罢了,田烈武虽然与他袍泽情深,但是他毕竟是武人,食朝廷俸禄,忠君死国,乃是本分,无论是何种处境,也不应该有所抱怨。

但是河北一路的百姓又有何罪?!

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问道:“康时,你又是如何能断定契丹定然会南犯?”

唐康望了田烈武一眼,但马上又避开了他的眼神。

听到田烈武这句话,他已经可以断定,今晚他与田烈武所说的,全都会被转到皇帝的耳朵里。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会贿赂几个内侍,让皇帝知道他与田烈武今晚会面了,谈了关于契丹即将南犯之事。如此一来,即使万一田烈武没说,皇帝也会主动询问,田烈武自然会将其中的利害,剖析给皇帝听。更不用说,旁边还会有个添油加醋的杨士芳……至于皇帝听了以后,是继续忍气吞声,还是能如他去宝相寺吊祭王安石一样,公然的有所主张,这就不是唐康能肯定的了。

但至少,他知道,潘照临也已经很清楚的暗示,小皇帝已经不那么甘心做个傀儡,他已经敢于在一些事情表达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的羽翼并未长成,但他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翅高飞了!

就算他最终怯懦了,也没什么损失。唐康是绝对不会介意离间一下皇帝与司马光的关系的。更何况,这会在皇帝那里替他留一个好印象——皇帝会知道他今日的忧国忧民,奋不顾身,会知道他与司马光,甚至是与石越的不同。

虽然,唐康心里也很清楚,田烈武肯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论及杀伐决断、野心勃勃,唐康其实是远胜于石越的。他受到潘照临的提点,便立即前来找田烈武,期间没有半点的犹豫。他并没有要求田烈武做任何事,也不曾鼓动、暗示他做任何事,他更不曾欺骗田烈武,田烈武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唐康不会对此有任何的愧疚——他只是不曾彻底的坦诚相待,但这个世界上,他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彻底坦诚。即使是对父亲、石越、兄弟、妻子……他也不可能彻底坦诚相待,他更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忍的。

因为他也知道,田烈武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其实没有选择。

他心里也无法否认,虽然他对田烈武说的每一句话都大义凛然,并且都是实情,但是这大义的名分之下,本质之下,依然是利用。

而田烈武,无论如何,也算是他的师友。

太平中兴十二年,二月十二日。

大辽,中京大定府,皇城武功殿。

萧岚站在辽主耶律濬榻下,欠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只怕还是召集群臣商议一下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