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风雪落梅诗(第2/2页)

“我想说,人有才华,固然是好。可在当今仕途,往往是才华多,苦恼也多。你看,就是傲霜寒梅也会多花早落呢!”

刘克庄说罢一手悬向虚空,似乎就要向高天诵出一首诗来,但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放下了,转而对宋慈说:“今晨,我推窗见这雪景,见这落梅,又接到你的消息,偶成一首《落梅》诗,去看看吗?”

“去!”宋慈早想到他书房去坐下好好叙谈一番。

芪儿手里捧着从雪地里捡出的花瓣,也随后跟进。

书房布置得淡泊,书橱上一盆台阁梅,东窗的紫檀架上一盆罗汉梅,西壁随便压着主人平日随手写下的一些辞章诗句,地上有一个白铜火盆,新添了炭,燃得正旺。刘克庄说的那首诗已经书写成一幅条屏,横在桌案,上压一块不曾琢过的璞。

那字刚写不久,墨迹莹亮润湿。一手狂草,有如骤雨旋风,逸势连绵,直欲跃出纸面。刘克庄拿起那璞,将字屏挂上西壁。宋慈读那诗,写道是:

一片能教一断肠

可堪平砌更堆墙

飘如迁客来过岭

坠似骚人去赴湘

乱点莓苔多莫数

偶粘衣袖久犹香

东风谬掌花权柄

却忌孤高不主张

读这诗,宋慈知道刘克庄是借梅花的飘零,隐喻屈原等志士怀才不遇,英雄失路,报国无门的凄况,以表自己对那些妒贤忌才排斥异己者的愤慨,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为真德秀先生受贬逐而愤慨的心情。

“惠父兄,”刘克庄说,“要分手了,我本想写首诗送给你。但这首《落梅》诗不吉利,我不能送你。”

宋慈直觉得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滚动、在沸腾。这些年来,他的思维已锻炼得越来越冷静,不容易激动,但今日不同。不过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宋芪忽然说出一句话来,打破寂静,而且引起了刘克庄很大的兴趣。

“刘叔,你这狂草挺有张伯高的笔意。”

“张伯高,”刘克庄望向宋芪,“你怎么晓得张伯高?”

“当然晓得。”宋芪说,“唐代草书家,姓张名旭字伯高,颜真卿还向他请教过笔法哩!”

“你还晓得什么?”刘克庄越发来了精神。

“张伯高以狂草最为出名。”宋芪看看父亲,又说,“世人都说他是‘挥毫掣电,随手万变’。他的狂草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时称三绝。”

“那,怎见得刘叔的字有张伯高笔意呢?”刘克庄又问。

“张伯高的字不蹈前人轨辙,还往往在醉后呼喊狂走,然后落笔,所以他的字如醉如癫,世人还称他为张癫。我看刘叔这字……”

“怎么?”

“也有点‘癫’意。”

“好啊!”刘克庄开怀畅笑,“莫非你也爱好书法?”

宋慈看看女儿,说道:“诗书未通,酷好翰墨。我从前收藏的那些古字,早被她取出来临摹尽了。”

“好,好!你父亲走后,你可以常到刘叔这儿来,刘叔教你学书。”

“我才不学你那‘癫’书哩!”

“啊!痛快!”刘克庄爽朗地笑道。他知道宋慈平日收藏的多为字幅,少有法帖,于是取出一卷淳熙年间翻刻的泉州本《淳化阁帖》,举了起来:“如何,这里有羲献父子、唐太宗、唐玄宗、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许多人的书帖。”

“快给我!快给我!”宋芪欣喜地立刻取过,自己翻看去了。

接下来,刘克庄告诉宋慈,今信丰知县姓单双名梓林。单梓林是江苏常州人氏,与刘克庄共过事,也有交情。他打算写封信让宋慈带去,一来算是还记得朋友,二来对宋慈也有好处。

白铜火盆中,炭火渐渐燃尽了,只剩下白白的灰卧在盆底。读倦了阁帖的芪儿此时已合上帖,双手衬着腮儿,静静地听父亲与刘叔谈话。天色悄悄暗下来,这个下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