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熏香炉前(第2/2页)

袁恭迟疑了一下,小心地说道:“小人以为,这二人是互相斗杀而死。”

宋慈不由得对袁恭格外认真地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县丞、押司同声问出:“何以见得?”

袁恭说:“原因有三。其一,二人身上虽然都带有多处刀痕,但死在茅屋内那个身材略高者,左颈下有一处三寸长的刀刃之痕,此痕起手重,收手轻,这是自刎之痕。而且这人持刀的右手,手肘内侧有一路血痕从‘合谷’向‘曲池’方向溅流,足见是自刎时鲜血喷溅而出留下的痕迹。

“其二,死者身上的创痕,都是柴刀所刃,身旁各有一把带血的柴刀,刃口都带有缺痕,这是刀刃相击所致。

“其三,死者是上山开荒种粟的,身上没带银钱,不至于有人谋财害命。就是那带上山来的几斤米,也还在小茅屋内。

“所以不妨设想,这二人或许是因事发生争执,引起斗殴,一方失手,误杀另一方后,因惧怕而自刎死了。”

句句在行,丝丝入理。宋慈对袁恭不由得刮目相看了。

“两条人命,非同小可,如果不是互相斗杀而死,走了凶手,就不妙了。”押司黄进泰说。

“我想,也还得谨重考虑。”孔目吕贵尔也开了口。

单知县想了想又征求宋慈意见:“你以为如何?”

宋慈想,现在如果再不出言便不妥了。不过,说什么呢?袁恭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他并非听了袁恭一席话后才这样想,他在填写着《正背人形检验格目》时就这样想了。此外,他觉得尚需斟酌的是:这二人纵使发生争执,可能导致这么凶的斗殴吗?假如可能,是因了何事?但这一切,还需要对二人的日常生活从细调查,非一时所能推知。想到这里,他便说道:

“检验如此,也只好先做此种推想。”

单知县不禁皱了皱眉,对宋慈只简单地说出这么一句别人已经说过的话,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案情就是如此,还苛求什么呢?当下,单知县又问县丞、押司等人对袁恭的推想能否说出具体的反驳见解,各人相互望望,一时也挑剔不出什么。单知县就这样把案子决断了。

“单梓林为官不做模棱两可之言,决事果断。”宋慈不禁想起刘克庄这句话。不过像这样“决事果断”,宋慈觉得也未免太“果断”了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对单知县说,就此决断尚嫌早些。但他没有说出。

死者亲属与一群乡亲被衙役拦在远处,眼睁睁地等待着县大人的决断。当单知县把这决断告知死者亲属时,众人顿觉意外。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轻妇人忽然爆发出痛哭之声,挣脱了两个扶住她的村姑,冲到单知县面前双膝跪下,泣道:“不!不会!青天大老爷,我丈夫与他无仇无怨,他二人断断不会相互斗杀,不会!……”

哭声凄厉。她姓邱,那个被定为自刎而死的是她的丈夫。

一个面容憔悴,头发黑白参半的老人也跌跌撞撞地跪在单知县面前,哭道:“我儿……不会……不会!求大人三思再断,捉拿凶手,为我儿……为邱氏她男人……报仇!”

单知县被这一哭,很是为难。可是检验如此,有何办法?出言干脆的单知县一时间又变得仿佛短舌似的,不知要如何同这些悲伤至极的乡民说清楚。倒是原先不甚同意此种决断的县丞周安平、押司黄进泰等纷纷上前解说,又差随来的地厢、里正、邻佑一干人等,好生劝慰,这才使得单知县不必亲自为此事劳神费舌。再说童宫到信丰后也补了个衙役,此时他早已到那近处的竹林边,齐刷刷砍倒几根半大不小的青竹,用自幼做篾的本领三两下扎出两个竹架儿,乡邻们就用那竹架收了尸体,帮着抬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