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又一宗血案(第2/2页)

“惠父兄,你可晓得,她们婆媳间一年前何以好得出奇?”

宋慈想想,似乎答非所问:“清官难断家务事。所幸的是,这事毕竟没有触动刑律,从前那事,也不必细究了。”

可是单知县哪里肯放:“这毕竟是个谜,你不能推想吗?”

“推想只是推想,未必确切。”

“你只管说。”单知县兴味极浓地双眼盯牢了宋慈。

宋慈想了想,开始往下说:“我想,或许有一日,那卞氏之子曾对母亲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母亲,你且忍着,好生与媳妇相处一月,我便杀了她!”

“杀妻?”

“是的。母亲难以相信。但儿子又可能说些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衣服弃之,还可以再置,手足断了不可再有。兄弟尚且如此,母亲更是天下只有一人等诸如此类的话。除此之外,他还可能说:母亲,你且好生与她相处一月,也让邻里看看,你待她是如何好,她如果突然死了,世人也不疑是我母子合谋做下什么,说着说着,还可能触动母子真情伤心落泪。这么一来,母亲就有点将信将疑了。

“在这同时,卞大娘之子也可能对妻子说出几乎完全相同的话,譬如你且忍着,好生与婆婆相处一月,我便杀了她!妻子自然不信。但做丈夫的同样可以海誓山盟,同样可以在说着假话时触动夫妻感情而落泪,以致妻子也将信将疑。”

“那以后呢?”

“以后,这婆媳二人都揣着这桩心事,真也罢,假也罢,二人可能都会想,且好生与她相处一月罢,于是便出现了四邻们有目共睹的突然好得出奇。”

“如此说来,那段日子,这婆媳二人的言行都是道给四邻听,做给四邻看的?”

“想必是的。一月时间转眼就到,磨刀那夜,想必是到了说好一月之后要杀人的日期。那霍霍的磨刀之声连左邻右舍都惊动了。他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地磨着,显然是在等待他的母亲和妻子来拦阻他。”

“他母亲和妻子一定会出来拦阻他吗?”

“是的。她们不能不担心:要是真杀了人,怎么办?结果,两边房门一响,她们真的出现了,所以三人待在厅中。当时,卞氏之子很可能替自己寻个何以深夜磨刀的托词。但是老人仍不放心,所以把儿子叫到房中去说话。儿子临入母亲房中,又恐妻子顾虑,所以把刀弃在厅中,空手进母亲房里去。我猜想,母亲准对儿子说:千万杀不得啊!

“从母亲房中出来,卞氏之子随妻回房去睡。我猜想,妻子也说了类似杀不得的话……”

“你是说,这婆媳之间原本没有不共戴天之事,而一月间的互相照顾,倒使婆媳间有了真感情。”

“这很自然啊!”

“所以一夜相安无事后,婆媳间又和睦相处了一年。至于后来又生不和,那是另一码事。”单知县推想道。

“想必是。”

单知县长长地松出一口气,仿佛卸掉一个沉重的担子。他差不多毫不怀疑事情就是这样的。稍顿,他说:“如此,那做儿子的夹在当中,还很费了些心计。”

“谁晓得呢?”宋慈笑笑,“这不过假想罢了。”

“对了,还有一事,”单知县说,“那媳妇是在婆婆暴发血山崩之后离家而去,还是媳妇去后,婆婆才发血山崩?要是前一种,媳妇便是见死不救,这也不可不查。”

“不是。”宋慈颇有把握地说,“是媳妇先走,婆婆后发血山崩。”

“肯定?”

“此病来势甚骤,要是媳妇出门之前已暴发,我等赶到,早救不转了。”

单知县满足地点了点头,想到宋慈刚才那一番应急处理,不由他不信。面前的案几上,泡有香茶,单知县端起来饮去了半盏,这才发觉那茶水早已凉了。放下盏,他站起身想去替宋慈换茶。宋慈在他站起来那一瞬明白他想干什么,于是自换了热茶。单知县便又原位坐下。现在,单知县对宋慈的钦佩可谓已达无以复加之境。在此之前,他只把宋慈看作一个勘查、检验、审刑断狱的超人,不知宋慈连医道竟也有如此造诣。

“惠父兄,此案要是没有你,全凭我自己审处,必不能救活那寡妇。而寡妇一死,我势必拿她媳妇问罪,还有她的儿子。这样一来,此案所系就不是一条人命。可现在,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宋慈说:“我也是在前几年才突然发现:这古老的医术,竟与审刑断狱有如此亲密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