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蒿草人形案(第2/3页)

“你老见过经此得救的人吗?”

“没有。不过……”

“怎么?”

“我父亲救过服胡蔓草中毒的人。”

“你父亲?”

“我父亲也当过仵作。”

“是吗?”宋慈不无惊异而惊喜。

“有一年,我父亲遇着一件世间罕见的事。有一个乡民,因与人结仇,又斗不过仇人,就决心以死与仇人相拼,于是自服了胡蔓草去仇家寻衅。结果,双方刚交上手,这人便因药力攻发扑地而倒。当时,恰好被我父亲撞见,翻看他身体时,发现他衣袋里还有两叶胡蔓草,知道他是自服了胡蔓草来的,忙向四邻寻取蛋中鸡儿碎研,合麻油灌下,果然得救。否则,这人要是死了,遇到不明其中诡秘的官儿,那个仇家倒也真是难逃偿命的。”

宋慈认真听着,心想此行真受益匪浅。童宫不待吩咐,已动手将那胡蔓草连藤带叶采摘一些下来。他知道宋大人是要取样留存的。

夏日的天,阴晴不定,说变就变。刚才还热得没有一丝风儿,眼下高天中的云儿却又飘动很快地从远方流来。蔚蓝的天空暗了,霎时间已是狂风大作,变幻莫测的流云更似千万匹怒起的野马奔涌而来,穿峰裂谷,伏草弯树。雷声隆隆地滚动,眼看就要下暴雨了。

霍老又问:“大人,山顶有座通济寺,寺后的一处岩壁下长有一种茜草,不知大人可曾见过?”

“茜草?”宋慈摇了摇头,这种名儿的草,莫说看过,他连听都没听过,忙说,“不曾见过。”

“江南一带,有歹人用它浸醋,出卖与人,用它涂抹在伤损之处,伤痕便会隐而不见。但用甘草汁解之,可使伤痕再现。大人还想去认一认吗?”

“去!”

对世间一切千奇百怪的事,宋慈都有兴趣;对与断案有关的一切奇事,宋慈更是不遗余力地广征博取。焉能不去!

峭壁插云,高耸入天。雷声仍轰轰地响,撞得山崖四壁都在颤动。沿着长长的石径,他们继续向上攀去,仰视苍天,仅呈灰白一练,四人未到山顶,暴雨已倾盆而下,霍老领宋慈奔入悬岩下的一个洞窟。

洞窟中凉风飕飕,岩露从头顶的石缝中滴滴答答落下,发出清脆的溅声。霍老领头径向深处走去,穿越岩露滴落的地段,里面倒是挺干燥,各人就选了块平坦的岩石坐了下来。

“喝一口吧!”才坐定,霍老取下酒葫芦,拔了盖,递给宋慈,“这是老朽自酿的,颇有祛风化湿、通经舒骨、活血壮身之妙。”

宋慈也不推辞,接过葫芦咕嘟咕嘟喝起来。几口酒下肚,宋慈顿觉那酒果真不同一般,香气高雅,柔和甜润,酒力通臂透体,直抵丹田。

宋慈喝罢,霍老接过葫芦又递给童宫,童宫也仰脖咕嘟咕嘟几口下肚。接着,霍老便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只顾自饮了。

洞外雨仍在下着,宋慈坐在霍老斜对面的一块岩石上,很注意了老人一阵,忽然问:“霍老,恕我冒昧一问,你老……敢是想起从前在官衙里做事的遭遇了?”

霍老蓦然举头,拿眼望着宋慈。宋慈继续看到,老人的目光里似深藏着许多内容。他继续问道:“你老是仵作之后,且有如此高深的检验真知,一定也当过仵作,只是……为什么又不干了?”

“……”

“敢是吃了什么冤屈?”

霍老嘴唇翕动,讷讷欲言,忽又咕嘟嘟几口酒下肚,额上那块奇怪的疤痕也胀红起来。

宋慈的目光仍期待着老人。终于,霍老开言了。

“老朽……当过仵作。”老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似有涌流不绝之势,他又说,“大人你办案重证据,轻言供,想必平日听人言语也喜欢辨识虚实真伪。但我今日这番语言,只恐无法为你提供依据,不过……你会信的。”

“你老说吧!”宋慈殷切地望着老人。

霍老拔开葫芦塞,先饮了几口酒,接着就开始了叙说。他一边讲,一边饮酒,首先道出的是他传奇般的家世……

还是五代闽国王审知时,汀州城内住着一对母子。儿子擅长捕蛇,以此为生,二十岁上娶了乡姑谢氏为妻。一家三口生活虽不宽裕,却也相处得亲密和睦。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新婚不到半年,丈夫在一次捕蛇中被一条眼镜王蛇所伤,很快就死了。年仅十九岁的谢氏成了寡妇。

谢氏腹中已经有孕,负着亡夫的哀痛,日常的劳苦,以及婆婆时不时说她“克夫”的恶语恶声,谢氏顽强地生活着。孩子毕竟一天天在母腹中躁动,谁知,忽然一天,孩子早产了……大难之后,谢氏又顽强地活了下来。然而孩子没有了。从此,婆婆更视媳妇为“克星”。

度日如年般熬过了五个寒暑。婆婆一天天衰老下去,终于有一天泪眼瞎了。在这五年中,谢氏忍受着巨大悲痛,做女红度凄凉岁月,侍奉婆婆唯孝唯谨,又过了两年,婆婆患病卧榻不起了。在这两年中,谢氏对双目失明的婆婆越发照顾得入细入微。

婆婆的病一拖又是两年,谢氏索性与婆婆卧同一榻,日夜侍奉。她一片黄金般灿然的心终于照亮了婆婆不见光明的心。忽一日,婆婆抚摸着守寡九载,时年不过二十八岁的媳妇,浊泪横流,颤声劝媳妇道:“……你还年轻,早日改嫁吧!”

婆媳抱头痛哭了一场,谢氏抹去眼泪,仍执意对婆婆说:“我不。”

也就在这天,婆婆趁媳妇外出时,摸索着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就挂在榻前,死了。死的时候,双膝还是屈着跪在地面……婆婆一死,族亲将谢氏扭到官府,告她勒杀了婆婆。

知县审讯谢氏,问她:“哪有人脚不离地而能自缢身死的呢?……说呀!”

“民女……不知。”谢氏摇着头,已经吓坏了。

“大胆逆妇,竟敢不招。来人,大刑伺候!”

可怜一个弱女子哪吃得住那大刑,屈招服罪了。案子结解到知府。谢氏的胞弟因百般不解,更感姐姐昔日对他的恩惠,漏夜赶去状呈知府鸣冤。知府大人调审人犯,谢氏只求一死,并不翻供。此时,独有一个知府衙门的老仵作向知府大人进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