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谁能知君(第2/2页)

眼底深处,有一抹不忍触之,若雾笼明湖。

作画之人,显然亦曾参予虎丘雅集,未去捕捉刘浓的慷慨而败群英,亦未曾去描绘他吐诗而震四方。单单抓住了这一瞬间,众人皆忽视的眨眼之间。

震惊,淡伤,欣然,逐一而来。

刘浓左手轻颤,右手借压画角,将其抚平,渭然而叹道:“此画,描神已致极,叙事已俱魂;若论画风及心笔,唯卫氏郎君可比美矣!”

随后,朝着桥然长揖。

桥然侧身而避,还礼笑道:“此画非我所作,不敢当瞻箦之礼也!”

……

“瞻箦止步,他日再逢!”

桥然踏出刘氏酒庄,挥着宽袖而去。牛车遥行,穿竹林过柳,垂柳尽头处,有两辆牛车歇于溪水之畔,几个小婢正采着田间野花。

见得牛车行近,有个小俏婢碎步疾行至车侧,低声道:“小娘子,家主郎君回来了!”

“嗯!”

帘内一声低应,慢而软。声已止,余音尚不散,留一缕轻撩。

桥然下车,大步迈至车前,笑道:“小妹,等得久咯……”

帘内人轻声道:“阿兄,咱们速回吧,三弟身子弱,若无人精心照管,怕又染风!”

闻言,桥然眉色黯然,仰天叹道:“天不佑我桥氏,族人体多赢弱。小妹亦需多锻身子,不可终日只知作画。”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叠细绢递给小婢,再朝帘内柔声道:“这是卫氏传承的五禽戏,每日习上三回!昔年卫叔宝身子更弱,依得此戏,亦……”

桥然猛地住口,帘内无声。

半晌,清伶的声音漫起:“阿兄,他,他怎么说……”

桥然有心逗弄小妹,故意笑道:“瞻箦,古之君子也!待人温文,如沐春风也!嗯,其人美绝大气,其诗绝秀,其论高雅……”

“阿兄,咳……”

帘内低传一声轻咳,桥然面色大变,踏前一步,惊问:“小妹,可是身子不适?”

稍徐。

帘内人浅声叹道:“阿兄勿要为我忧心,我的身子一向好着。阿兄此去已有两个时辰,想来与他交谈甚欢,华亭刘氏亦是独木一枝,若能交好,与两家皆有利。只是,依小妹度之,若与其结交,不可行利,应发自由心矣。这,阿兄需得切记!”

“唉!”

桥然深以为然,抚掌叹道:“小妹真知瞻箦矣!我已邀其六月聚游,他已然应允。小妹宽心,我已与其说好,将至咱们庄中悠游呢!届时,可再作一幅……”

……

“桥氏有女,名唤游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吴人皆言:吴郡骄傲自在陆氏舒窈,吴郡妙音首唱顾氏荟蔚,吴郡清绝当属侨氏游思。瞻箦兄,汝连日逢得三美,岂不羡煞旁人!”祖盛摇着手中麈,慢慢的度步至刘浓身旁,语音畅畅而调侃。

刘浓侧首笑道:“茂荫兄休得取笑,桥氏之画确如魂注,桥玉鞠(桥然之字)亦风度自成;吐酒而闻风气,乃可交之人,改日若有兴,茂荫兄不妨与我一同赴约!”

“瞻箦此言当真?”

“你我相交,何言真假!”

“瞻箦!”

祖盛长长一声唤,随后深深揖手不语,刘浓知其心意,挽礼相对。

……

顾氏庄园,莺鸣燕语。

偌大的花园中遍植花绘,各色娇艳的春花竟相烂漫。顾淳手里举持一方锦囊,大步跨进园中,边走边唤:“阿姐,阿姐!”

有族弟闻之,在树上鸟窝旁叫道:“阿兄,唤啥,吓坏了花儿,小心阿姐打你屁股!”

顾淳顿足,抬目一辩,随即怒斥:“二十三弟,汝成天就知捣鸟而食,若是让阿姐觉察这窝燕南雀少得几只,定会让你吃上一顿!还不快快下来!”

树上族弟身上缚着绳索,自叶丛中探首,吐着舌头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然,我掏岛而食,亦谓之曰愿,愿之所从,应百无所僻矣。阿姐,如何怪之?”

“哼!”

顾淳仰首叉腰,指着其弟,喝道:“汝之所愿,非彼之所愿!已所与欲,岂夺于人!夺人之欲,岂可为愿!克已复礼,方是为仁!”

“不然……唉哟!!”

树上族弟正欲反辩,不知看见了甚,猛地一宿头,钻进茂密的树叶之中,犹觉不甚安全,扯过一丛枝叶,往身前一遮,缩在一角发抖。

一个声音飘过来:“井蛙之鸣海,夏虫之语冰,皆因一叶而障目尔。怎地?汝欲学否?”

“阿姐!”

“阿姐!”

树上小孩晃悠悠的荡下来,低着头,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道:得找个机会脱逃,不然多半要挨阿姐的竹节。

顾淳眉尖飞挑,喜滋滋的迎向自那花海中飘来的一丛大紫,笑道:“阿姐,挑战来咯!”

“如此快?”

顾荟蔚伸手接过锦囊,捏着绢纸细看,越看眉梢越凝,玉指忍不住的就想敲。身侧的婢女久已随她,赶紧吩咐随从取来席案,就地一摆。

燕鸣渐消。

婢女道:“小娘子,先用中饭罢!”

顾荟蔚提着笔,一字一字勾勒,答道:“稍后!”

顾淳坐在对案,不敢言语,见得阿姐的额间有细汗,像颗颗晶莹的浅露。心道:这个刘浓果然难斗,连阿姐尚要三思方落笔!不可激怒阿姐,得小心屁股!

夕阳爬上梧梢。

“成了!”

顾荟蔚顿笔,双手叠在腰间悄然用力,往后略舒着双肩,展眉笑道:“阿弟,遣人,将其送至刘氏酒庄。嗯,不得三日,想来不可回转!”

“阿弟?”

再唤一声,她侧过首,这才发觉阿弟伏在案角睡着了,嘴角尚冒着泡泡。几个贴身女婢悄悄推着顾淳,暗地里则抿嘴偷笑,心中暗道:幸而解了,不然得陪小娘子饿一日。

顾淳揉着眼醒来,涩然道:“阿姐,我,我非有意。嗯,阿姐真快,天尚未黑啊……”

“哼!”

顾荟蔚冷冷一哼,面上却染着层层红意,正色道:“他,他亦定是解了一夜!快,遣人送去,若此论三日内回转,我,我……”

我不出来!

她心中亦作不准,前日之论,乃其深谙于胸之旧论,只得一日刘浓便给她解了,尚反注一论,她亦解了大半日。现今再论,自问比前论更为深邃,可……

顾淳眨着眼睛,摸索着她的心意,低声道:“阿姐,那刘浓已回华亭,来去皆不便矣!莫如,日后咱们再与他计较亦不迟……”

“不便亦需至,莫非,汝认为我会输?”

顾淳赶紧正色道:“阿姐,当然,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