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斯人已逝(第2/3页)

将将行至近前,正欲揖手,三声钟响已来。

顿手!

肃静!哗然!

满座衣冠闻得钟声,急剧而静,再由静而哗,仿若投火星入蚁窝,霎那间、爆发。

谁?何人?何人可三问皆答!

顶冠而齐,皆向寺墙。

僧童亦惊,微微歪头,瞄向朱红之门。

“吱嘎!”

亦不知过得多久,僧人默然将门打开。

华袍昂然而出,漫眼掠视四下冠带,嘴角一裂,径自而去。一干郎君顿时愣了:他出来了,那,那定是刘瞻箦了!华亭美鹤刘瞻箦……

穿行,穿行于人、海。

一路沿水,一路行马,相伴相随所为何来?蓬船靠岸,华袍郎君回身,望向灿烂红日辉映下的太滆孤岛,淡然而笑,转身疾步踏向马车。

……

“瞻箦!”

“小郎君!”

刘浓、支遁、法虔三人联袂而行,踏下石阶,穿过松墙,度步至前院。一眼便看见桥然、祖盛满脸惊喜,而绿萝晶亮的眼睛让人欲溺。

小僧童跑过来,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琴弹得那么好,怎会过不了!”说着,又侧身朝祖盛手一摊:“拿来!”

“唉!”

祖盛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看了看,这可是他仅有的香囊,不情不愿的抛给僧童,随后似想起甚,苦笑道:“瞻箦,我虽与他赌,然,我唯愿输尔!”

“知也!”

“哈哈!”

刘浓、桥然齐笑。

法虔言作为首次答出松下三问者,岂可轻视,遂请刘浓当众咏赋,以便与众人共赏尔。此举为积蓄声名之途,刘浓自是受其好意。

扬名得趁早,扬名需妙传啊!

众人徐步而出,踏碎一地惊羡眼光。

待法虔命人朗声宣示四座后,刘浓摇着大袖,不徐不急地行至松下,推手至眉,朝着寺庙一个遥揖,向着环座郎君团团一个默揖,随后沉心、敛意。

左手缓摆背后,右手挽袖在前。

待情起时,面带笑容,朗朗三首长诗携着清风涌洒而出,惊得满座俱震,便是替其代笔的桥然亦满脸惊愕,竟忘记落笔……

正是,今方我纵声于湖,有诸君为证!

……

柳道口,有离亭。

刘浓与支遁在此作别,支遁打消了出尘念头将回建康。

临走时,支遁看着面前美不可言的玉郎君,思及这一日前后心历,一时竟无言。良久,方自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刘浓,笑道:“瞻箦,可否替我存掌此物,待你至建康后,你我再续。”

刘浓接过,笑道:“道林,一路金风。他日,建康,再逢!”

“别过!”

“别过!”

支遁豁然而笑,揖手。

刘浓还礼,目送其跨上牛车,隐在柳道中。手中之物软软的,是支道林用来系鹤的绳子。

……

数日后。

山穷水尽凝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蓬船穿过狭窄水道,停靠柳岸。

三位郎君轻身跃下,向柳丛深处而去。踩着青草,闻得燕子啾响如短笛,几蓬草舍呈现在前。再近,微风斜斜,竹帘轻荡于门前。

好一派山居幽水畔,真教人眼目净洗,心神亦凉如水。

行至竹篱前,桥然朝着院内揖手,大声道:“吴县桥氏桥然,携友拜见老先生!”

无人回应!

桥然再道:“吴县桥氏桥然,携友拜见老先生……”

等得半晌,仍是无人回应,四下里唯余燕子悄鸣,竹帘打门。

祖盛指着荒杂的院中,皱着眉头道:“玉鞠,莫非你记错了?此地根本就无甚隐士!”

嗯?

桥然回首望向水道古柳,再细细一思,正色道:“断然不会记错,三年前,我曾随阿父来此地拜见过,有水道焦柳为证!”

祖盛道:“进去瞧瞧!”说着伸手推竹篱。

“非礼勿……”

桥然心中颇觉不妥,然祖盛、刘浓已擦身而进,只得跟着迈入院中。

瓜葛已枯,矮案断肢半截入土,竹制器物斜散四处。门前,竹帘被风挑晃牵着蛛网,一半一半的。一切皆在泛黄,时光,亦或过往。

桥然强自笑道:“或许隐士离去了,再居别地!”

刘浓问道:“隐士姓甚名何?”

桥然答道:“不知!”

不知?然也,隐士本不知而未知矣!

刘浓踏上门阶,正欲挑帘。来福疾步越过,挥手揭帘,珠网缠得满脸。而他却浑不在意,胡乱一抹,嘿嘿一笑,将半掩的门推开。

迎目而视,满目疮痍!

几片木板作床,其上落满尘埃,苇席歪在半边。矮案一张,竹制笔架滚倒在侧。以手抚去简上绵灰,竟是《大人先生传》残卷,忍不住的默念:且近者,夏丧于周,周播之刘,耿薄为废,丰、镐成丘……汝之茅土,谁将与久……不修为修而治,日月为正……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为大雄……

阳精蔽不见,阴光为大雄!!!

刘浓将简以袖抹净,缓缓揣于怀中,漫步至窗前,放眼院中狼藉,心中情动,久久难以平息:然也,斯斯漫也,彼人不存,其雄危矣!恰如时,北地之狼烟,华厦尽倾于旧土;铁甲锵锵,何时,可至长安!

“瞻箦!”

祖盛轻声唤道。

犹未醒!

桥然再唤:“瞻箦!!”

“嗯?!”

刘浓蓦然一怔,徐徐收回目光,见祖盛与桥然皆面现凝问,遂淡然笑道:“刘浓一时失态,玉鞠、茂荫莫怪!玉鞠你已有三年未至,想来此地隐士已然离去,我们莫若就此回返吧!”

“已然离去……”

桥然神色微愣,随之而喃,而后点头道:“然也,已然离去。”

“快看!”

突地,祖盛在墙角惊呼,手里则捧着一个灰扑扑的物事,三两下将上面的灰尘一抹,再次惊道:“夏仲御!他竟是夏仲御!”

夏仲御,他怎会在此?

刘浓心惊,疾迈两步,接过一看,果真是夏仲御。此乃腰玉,上面铭刻着主人名谓。夏统夏仲御,晋时大隐士,继柳下惠后最负盛名之君子,坐群美之怀而不乱!

玉在,人杳!

三人将玉葬在院中,随后经水道而出。刘浓回首看向水畔焦柳,早年应遭雷击,半边身子乌黑,而另半边身子却作翠青!

猛地,一眼凝住。

赫然见得,在那乌黑的枝杆上,斜斜抽出一簇新芽!

这时,听得祖盛在船头朗声漫道:“呜呼,踏游而寻高逸,门前一水兮,竹柳三枝。杳然而去兮,纵心随意!然,悠悠我辈,正当冠年兮,断不可习!”

“然也!”

桥然本有些许感伤,闻言,神情骤然一怔,稍徐,抚掌而赞,转而笑道:“茂荫之言,慷慨而未尽,胸中定藏大志,何不让我与瞻箦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