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孰是孰非

竹道旁,夏风轻撩,酒帜斜飞。

帜长两尺、宽一尺,白底黑边,上书二字:褚氏。

酒肆挑角飞檐,上下两层,共有内外两进因其紧临水、陆道口,乃入钱塘县的必经之地,是以来往舟车络绎不绝,生意大好。

掌堂先生叫余谯,是钱塘褚氏家生随从,跟随褚氏已近百年,替褚氏专事酒肆经营钱塘褚氏原为北地阳翟中次士族,南渡之后便落籍会稽钱塘如今之天下,商事百废方兴,不论驿栈酒肆亦或草市店肆,大多皆为世家所持有普通商贾户若想行商通畅,亦需择世家而依附,不然难行其道矣。

天将晌午。

车停舟靠,四方行人皆来此地沽酒,酒肆内外忙作一团堂后的余谯却颇是清闲,歪歪斜斜的倚着矮案品酒,眼光则随意扫过前堂酒客但凡在堂中饮酒者,皆是普通农户或商户;若是世家子弟想饮酒,则会遣来随从购酒便走;即便有些暂停候舟,亦断然不会入堂,矮案一置,苇席一摆,或饮酒柳间,或对吟桥下矣!

身份不同矣,岂可同堂饮酒!

下随前来禀报:“余先生,县府来人了,说是涉及年税!”

“嘿!”

余谯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问道:“来者何人?”

下随答:“两名刺奸!”

“哦……”

余谯嘴角一翘,冷笑渗满脸,随后不知想起甚,摸索着酒盏,淡然道:“滋其五十钱,或是咕点酒若是其尚不肯走,再来唤我!”

待下随一走,余谯挽盏徐饮时,瞅了瞅窗外日头,心道:小郎君快至了,使些闲钱打发这些游奸亦好,省得其腌渍了小郎君的眼!

便在此时,下随再来。

“碰!”

尚未近前,余谯便怒了,将酒盏猛地一搁,腾地直起身子,冷声道:“怎地这些腌渍货瞎了眼不曾,亦或识不得酒帜上的字!”

说着,踏出矮案,准备前往教训那两名负责商市治例的刺奸(游奸)

“先生,小郎君……”

“啊!!”

闻言一半,余谯神情一愣,而后笑容堆满,以拳击掌,左右一看,见众随从皆在忙,遂指着下随道:“你,与我一同去迎接小郎君!”

话未落地,人已挥袖而去。

下随愣得半晌,眨了两下眼睛,喜色瞬间溢满眉眼,能迎接小郎君,那可是莫大的幸事啊转念突地想起甚,一拍大腿,“啊”了一声,疾疾的奔出酒肆。

“吱吱!”

林间蝉鸣不休,若在往日余谯定觉烦燥,然此时心中却极喜一切皆因小郎君将至,哪怕家族主庄就在本县,他亦有三年未见过小郎君了,此番小郎君前往会稽求学途经酒肆,自是得好生接待。

眼望着柳道,仔细分辩着来往牛车,却无一辆是自家的。

下随已至,嗫蠕道:“先生,小人话尚未说完呢,适才张老二来禀报,说小郎君明日才会到!”

“啊!”

余谯回头,凝视下随,眉簇眼眯下随心惊,赶紧低头,双手垂在腿侧,而两股则直颤。

“你在此守着!若小郎君不止,你勿回!”

“是,先生!”

“哼!”

余谯转身大步而走,刚至酒肆道口,便听门前有人大肆喧哗,几个疾步行至近前只见人群中,有个大汉抱着一坛酒,正在纵声大吼:“此酒,非是竹叶青!以劣酒欺我不知,如何肯依!”

酒肆随从,冷声道:“胡言乱语作甚,你买的酒本非华亭竹叶青!”

嗯。

余谯眉间一凝,他识得此人,这是城南有名的破落户儿,刚从北地逃至钱塘不久。

按说其理应归至侨郡,然恰逢王公将将颁布侨郡新法,将侨居分为两类:一类为徐州等实郡之地,一类则为寄寓现今因北来者甚众,徐州等侨郡已人满为患,是以便生寄寓这寄寓只持临时户籍,若有财物便可在江东自行购地生存;若无,则可入世家成为部曲、佃客、随从这破落户身强体壮,滋事生非且好酒,无有世家愿收留是以,其便整日厮混于草市,拉得一帮闲户儿四下作恶。

不想,今日其竟讹到褚氏头上来!当褚氏是卑贱商贾么?

余谯大怒,便欲命随从将其逐走。

突地,一个声音慢悠悠传来:“汝言汝购之酒乃是竹叶青,何凭?”

闻言,围观众人纷纷回头一看,只见柳道旁停靠着几辆华丽的牛车,首车挑着重帘,丝帘却半掩,辩不清其中之人模样那坐在辕上的随从,猛地一抖鞭,抽得“啪”的一声响,随后大声道:“答,小郎君话!”

那大汉抱着酒坛,斜掠一眼持着木棍的酒肆随从,面上却浑不在意的冷冷一笑,慢慢转身,高声问道:“我若答了,你便能为我讨酒。”

“大胆!”

“锵!”

辕上随从跳下车,抽刀在手,捺步沉迈。

“作甚?”

帘中人低问。

“是,小郎君!”

随从还刀入鞘,默然而回。

帘中人再道:“若是你有凭据,我自可为你讨得酒喝!”

“哦!”

大汉将酒坛往地上一搁,一屁股坐上去,沉声道:“此酒肆,卖酒之时,置竹叶于酒坛之上我曾问之:此乃竹叶青否彼答:是!敢问,这位小郎君,此言,可算得凭证。”

说着,将手指向酒肆案口。

果然,所卖之酒,坛上皆有一枚竹叶。

而此时,余谯将那华丽的牛车一辩,其暗纹见所未见,非是钱塘本县世家牛车虽有倚仗不惧,却亦不敢大意,上前两步,躬身敬道:“敢问……”

“嗯。”

辕上随从声音极冷,眉间紧皱:“小郎君未问,汝何言之。”

帘中人道:“让其辩!”

“是!”

何人也?

余谯暗暗心惊,亦不愿替家族生事,神色间便更是恭敬,慎声道:“回禀这位郎君,本酒肆乃钱塘褚氏所有,所卖之酒共有两类,一类为竹叶,青酒!一类则为自酿果酒!”

竹叶,青酒。

围观众人中常在此地购酒者,自然知晓酒肆借华亭竹叶青之名卖酒,皆摇头不予理会然偶逢此地的行人则不知,听闻此言尽皆哗然。

便有人喃道:“如何作解。”

而大汉尚是首次购酒,自是不服,遂高声问道:“且问郎君,酒,讨得尚是讨不得。”

众人看向华丽牛车。

半晌,无声。

帘中人眉间微凝,心中则暗自沉吟:嗯,两厢所言皆非虚,大汉所购乃是竹叶青酒,酒肆则卖的是竹叶,青酒,皆无错矣!该以何作解作答呢白马非马吗……

嘿嘿!

余谯恭身退下,心中却暗暗一声冷笑,略作挑眉示意环围酒肆随从知意,团团欺身而上,欲将大汉架走而这时,那大汉却猛地起身,单手抓起酒坛左右一荡,逼开随从,随即浓眉倒竖,喝道:“怎地,欲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