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月色同轮(第2/2页)

笛声。

起于红楼,穿破夕阳。一挑,云裂。霎那间,雪崩。

渐渐,幽慢。缠上空谷,沉吟徘徊。

古音八八,笛声最宛。

此音却似箭,箭箭插云霄。

有女婢自笛音中来,款款行至刘浓与来福面前,浅浅一个万福,默笑不言。刘浓被人折穿,暗暗汗颜,只得畅然肃立,静闻笛声翻江蹈海。

一曲终毕,刘浓端正衣冠,朝着红楼深深揖手。

女婢轻声道:“刘郎君,我家小娘子言:曾闻华亭美鹤擅琴,堪比嵇叔夜。今日郎君酒憨,若是行琴,恐有不便。尚望日后,有幸可得耳闻。”

刘浓望向红楼,但见青笛绿衣互映,栏中人正将眸子相投。心中微悸,缓缓转走眼光,对女婢道:“有此笛音在前,刘浓琴音浅漏自愧不如,岂敢辱及宋小娘子清听!就此别过!”

言罢,脚下猝地一个趔趄,一把扶着来福的手,暗中稍稍加劲。

来福知意,挑了挑浓眉,携着自家小郎君,逃得飞快。

女婢嘴角一弯,默默行至楼中,对着自家小娘子万福道:“小娘子,果不其然,他逃了……”

“哦!”

宋祎微微一笑,捉着青笛朝着刘浓的背影虚虚一敲,随后转身便走,轻盈若蝶。

女婢亦步亦趋的跟着,心道:小娘子,恼了……

……

出了萧氏红楼,乘舟而返。

刘浓虽然口含青梅未醉,但因竹叶青性烈醇厚,脑中难免有些昏沉。待至谢氏水庄,喝了墨璃煮的醒酒汤,仍是觉得疲乏,遂卧床小憩。

睡得甚憨。

一觉醒来,青铜雁鱼灯吐着光,鹤纸窗浮呈水白,已入夜。

悄悄下床,行向前室。

墨璃与绿萝尚未歇息,正坐在各自的矮床边忙活,一个描着刺绣花样,一个整理小郎君的衣物。听见内室传来动静,两人手中一顿,随后齐齐一笑。

绿萝心巧,知道小郎君稍事小憩后,定会再起来练字,一直侧耳聆听,于是动作便比墨璃快得半分。身子俏俏一旋,顺手便提起了食盒,再度一个扭腰,则已入了书室,眼睛一眨,甜甜笑道:“小郎君,饿吗?”

“嗯……有点。”

食盒中装着四碟糕点,刘浓明明不饿,谁知她刚将盖子揭开,浓郁香味扑鼻而来,顿时觉得饿了。荷香翠珥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回味悠长,暗赞:嗯,不错,绿萝的厨艺大涨,快赶上余氏了……

绿萝见小郎君吃的香,心里可甜了,软声道:“小郎君,若是不够,婢子再去做些。”

“不用了。”

刘浓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满意的笑了笑,双手作拳一对,缓阔双肩,揉了揉手腕。

小郎君想练字了。

墨璃将左伯纸缓展于案,绿萝则拿着墨条细细研。

淡淡芥香袅浮,一切安静而恬适。

刘浓微微阖目沉吟,并未取出字帖与书卷,准备在今夜尝试作作文章。策论需得择题言实,文章却可以释实注虚,两者之间有异有同。经得与葛洪那日长谈,对于著文章的诸般关窃皆已知晓,近几日因诸事杂忙未顾及得上,而此时身心轻松舒畅,正该试试。

徐徐睁眼,自择《庄子》一题释实,提起将将润好的狼豪,在梅花墨的边角上微微一荡,随后缓缓沉神,待至心中一片清明时,翻袖如转浪,洋洋千言一气呵成。

文章,莫论言实尚是释实皆为千言文。千言之中,需得将所思、所欲、所行,尽数纳于其中,其间更少不得引经据典互作释解,讲究:言而精、据有理。

将笔搁于双龙衔尾架中,眯着眼默念一遍。

微微一笑,尚可。

“噼里啪啦……”

双手稍稍互捏,十指骨节脆响不断,慢慢按膝起身,徐步迈向屋外。

一轮勾月,飞天。

水庄的夜极是明朗,镰月映于潭中,两两相望。院中则是纱灯四起,仿若莹虫点点。轻步踏向小潭,许是木屐声惊了池岸青蛙,扑通一声扎入水中。

顿时,惊起纹波泛滥,若抖锻。

夜景如画,人亦入画。美郎君负手立于潭侧柳下,抬眼望向明光星月,神情幽远而淡然。两个美婢不近不远的侍着,两双眸子尽皆温柔。

半晌。

墨璃轻声问道:“小郎君,要鸣琴吗?”

“嗯。”

刘浓淡淡一笑,鸣琴需合心境而行,此时正好。

……

“仙嗡……”

月夜中的琴音空灵致极,将将翻过院墙,便被有心之人捕捉。矮案摆在水廊中,苇席恍荡着月光。十来个小婢提着梅灯,环簇着三个正在行棋的小女郎。

“啪!”

谢真石按落棋子,嘴角一弯:“来了!”

袁女正翘着嘴巴笑道:“原来,这便是你的回赠!借他人之琴,当真或有,亦或将无。若是别人今夜不鸣琴,你我岂非徒守中宵。况且,这是偷……”

“嘘,闻琴不语。”

袁女皇伸出根葱嫩玉指,轻轻在唇边一靠,眼睛渐渐眯起来。另一支手随着琴音的起伏,缓缓的抚着蜷于腿间的猫。这猫浑身雪白,眼若碧珠,长长的胡须伸展若翅。

“嗡、咚!”一声长撩。

“喵!”

一声猫叫。

许是琴音过于揪心,袁女皇抚得稍重了些,盘于膝上的大白猫吃痛,猛地窜到廊上,将两只前爪斜斜伸展到极致,浑身一个抖擞,如雪团骤放。

“喵……”

大白猫回眸轻叫,似笑。尾巴一摇,突地一窜,隐入夜中。

少倾,院墙上白线一晃。

……

月光遍洒楠木廊,如镜水荡。

带路的女婢提着气死风灯,扭着蛮蛮小细腰,一步三摇。

周义面带微笑,眼睛随着女婢的腰左右转动,心神却不在其中。待行至檐角处,顿步,回身望向城东,嘴角笑意更浓,心道:如此甚好,不枉我守候了大半日。看来,这沛郡刘氏……

长廊的另一头。

刘璠虚着双眼,看着周义身形没于转角处,面带冷笑,不屑的道:“黄口小儿,沛郡刘氏岂会作他人之刀。”皱着眉头,微顿,稍稍一想,再次喃道:“嗯,刘浓不可不制……但这周义,亦得教训……”

思及此处,唤来随从,一阵低语吩咐。

随从领命而去。

周义将将踏出院门,刘璠“唰”的一挥袍袖,跨入室中。

月色,同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