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狂澜再起

刘浓、谢尚、夏侯弘三人对坐,夏侯弘启端,其以祸福相依,引出“道行公正,故常生”。

就此谢尚与其侃侃而言,以“祸在于知欲”之论,作洋洋千言以驳;夏侯弘驳之以“等同于一”,言之曰:“祸福转化乃公正之举,应体察自然而生”!其之自然又超乎于自然,形而上,意指神赐长生。二人引经据典,互辩来去,一时难较高下。

其间,刘浓默然聆听。

谢尚侧首笑问刘浓:“刘郎君以为夏侯之言,然否?”

夏侯弘言至正酣处,神情颇是怡然自得,瞅了瞅安坐一旁的刘浓,将麈一挥,不屑地道:“刘郎君之道,乃守足之本尔!不知生,何足以言‘生’?”

“非也!”

刘浓眉梢一扬,委实对五斗米道未存丝毫好感,其言之“道行公正,故常生。”亦是《老子想尔注》擅改《道德经》之删减内容。本不欲与其直面作难,汝自修长生,我自求至理,两不相干!然则,其居道之人,不事道而行公,反窃道而行私,偏生强加于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挥衣袖,朗声道:“刘浓自幼熟读圣人之言,自问对《道》略知一二,然,汝所言之道,从未听闻!不知从何得来?汝所言之‘生’,刘浓年未及冠,不敢言之!然,圣人有云: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此为,盗也!今日言之于生,刘浓之‘生’……”

刘浓以《道德经》中养生便自然长生之论,将其所言之虚弄鬼神、借而长生层层剥尽。一言长长,恰若清徵之音,连绵不绝,怒时,好似阳春惊雷;和时,则若清风顺絮。

而此,已非辩谈。直为指责。

夏侯弘情急之下以麈作指,惊呼:“汝,汝不惧鬼神乎?”

刘浓冷声道:“刘浓,敬鬼神而远之!然则。非尔也!汝若跃崖而不亡,刘浓当敬尔!汝,可愿一试?”言罢,将手一摆,指向悬崖!

“啊!!”

夏侯弘揪着心口。叫道:“气煞吾也!”

“若气煞,乃尔自取矣!”

美郎君甩袖而出,对那瘫软于地、口吐白沫的夏侯弘不予理睬,心道:我之由来,迷证神鬼,理当敬而远之!但我岂会敬尔等身披神鬼而事私心之人!

五斗米过江东,虽然吸取教训改走上层路线,并成功纳琅琊王氏为教徒;然则,其教内脉络众多,各自争权夺利、难成大器;尚得二十来年后。杜子恭才会统一五斗米道,再举“天师道”之帜!待得那时,何需惧它!其神其鬼,且看其行,其行非端,诛之!

众人见美郎君作怒,起初甚是不解。过后细细一思,方才察觉那夏侯弘所述之言,皆是《老子想尔注》而非《道德经》,顿时又惹一片哗然。

当下。便有人摇头道:“此道,非彼道也!岂可混淆矣!”

便连王氏中人亦面面相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言道:“昔日夏侯师兄所论之言,可并非如此啊!”

“然也,其将跳否?”

“怕是……”

王羲之卧蚕眉凝皱。双手按膝,身子微微前倾,眼底则有光泽流动,少倾,徐徐闭目,心道:怪道乎夏侯弘数番托我使其参予此次辩论。原是想借此将《老子想尔注》播于会稽世家矣!唉,此举是非姑且莫论,然则,其道在何矣?其言之长生……

谢尚理了理袍摆,歪首看着软在亭柱下的夏侯弘,微笑道:“夏侯,尚可自起乎?”

“可,可否助我……”

“嗯……不可!”

谢尚缓缓一笑,慢慢负手而出,随后疾走几步,与刘浓并肩而行。其时,红日高悬,映着两个少年郎君的冠袍,将地上的身影拉得斜长。

一者丰神俊秀,一者妖冶无端。

半晌。

夏侯弘踉踉跄跄地窜出亭中,看着四下嘲弄的眼神,再被日光辉灼,顿觉一阵天眩地转,几个趔趄后,稳住身子,手抚额角,暗觉浑身乏冷;瞅了瞅身侧的悬崖,真想跳下去,终是惜命不舍,最后只得挥着麈,朝着王氏方向胡乱一个揖手,仓皇逃走。

中亭。

纪瞻将酒杯重搁,长眉竖拧,微微侧身,沉声道:“道畿,近年来,五斗米遍传会稽内外,借三官大帝之名而恣意亵导。行事愈发妄为,不只窃道篡改章经,而今竟不论尊卑,令士族子弟称其为师兄,教人心忧且虑!如此上下不正之行径,纪瞻以为极是不妥!理应断其根脚、规整其形、煞止此风,以免祸浸……”

诛弑之言!谢裒与王侃大惊!

谢王侃杯中酒水泼洒而出,漫至手背,悄悄以丝帕拭了,徐徐压制心中惊意,淡然笑道:“纪郡守莫忧,劳心过虑矣!侃观其为,不过是劝人向善,以彰三官大帝之灵也!何况其教内以女信为众,师兄之言乃偶戏矣,岂敢教其以乱上下!”

谢裒瞅了一眼王侃,暗暗一叹,不作一言。心中虽对纪瞻之言不以为然,但亦暗中作警,断不可教族内子侄屈尊而下,堂堂上等士族子弟竟事无名方士为师兄,成何体统!

少倾。

屏中人想了想,笑道:“应是纪俊过忧矣,五斗米,道畿屡有耳闻,亦曾见过其之术法,委实奇妙!然,令士族子弟事其为师兄行径,确属妄淆尊卑,不可滋长,理应督导。待回建康,嗯……”

稍顿,恍然再道:“呀,今日行雅,你我怎言及此事?且来,且来,共当罚酒三杯!”说着,率先于屏中举杯就罚。

“然也!”

王侃心中豁然一松,不欲于此再作纠缠,当即举杯笑道:“此番玄谈拔筹者,当在谢尚贤侄与刘美鹤之间矣!嗯,谢尚贤所作之千言畅谈,据之有理,言之有物,足以书作美文;而美鹤前后两论,析理如涓流,洋洋淌淌。谈锋至精微,恰至妙处。王侃提议,皆为拔筹者,两位以为然否?”

谢裒谦逊道:“颜渊兄此言差矣。若言致理明释,坚石略欠瞻箦一筹矣!谢裒在观其策论之时,便已知此子洞悉圣人之言,已初具章统也。”

言至此处,浅抿一口茶。渭然叹道:“而今方知,昔年,郗公真乃慧目独具矣!此次辩谈,理应由华亭美鹤独论而出!郡守以为然否?”

纪瞻见二人皆有意规避五斗米道一事,知是因琅琊王氏大多为其信徒之故,心中暗叹:“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诸君不察,终将一日,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然亦知多言无益,只得深吸一口气,荡去胸中担忧,缓缓笑道:“幼儒何必过谦,美鹤之美世人皆知,然仁祖之才亦有目共识;二人恰若并蒂之莲,岂可一枝独曳也!老朽作决,齐出!”

“妙哉!”

三人共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