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彼其之子

夜,月初起,静流倾幽。

纪友与周义从酒坊里相互扶携而出,纪友今夜饮得甚多,冠带歪斜,走路踉跄,糟鼻犹自轻轻怂动,似在捕捉身上的胭脂香,嘴里则喃喃不休。

周义搀扶酣醉的纪友行至门口,招来纪友的贴身随从。

随从赶紧将纪友扶入车中,随后猛地一扬鞭,“啪”的一声响,牛车隐入巷中。

“唉!”

周义长长一叹,看着乌黑的深巷眉头紧皱,颓然地摇了摇头,踏入车中。

今夜,他请纪友至酒坊欢醉;一则,投其所好加深彼此情谊;二则,便是想激纪友再行设法制那华亭刘浓。焉知纪友这厮却突然转了性子,竹叶青饮得酣畅淋漓,坊中美姬咬得不亦乐乎,然则,却对刘浓那厮有意规避,满口胡言,顾左右而言它。

牛车穿街走巷,缓缓驶向城南,丝竹之声隐匿,往来行人不见。

远处,偏僻的农庄门口,两盏炽白的纱灯被秋风撩着,东摇西摆。

溪水擦着青石,潺潺。

车轱辘压过满地梧桐叶,沙沙。

月夜浮白,朗朗可以一目揽尽。

辕上的车夫四下瞅了瞅,再抬首探望高大的梧桐树,只见枝叶婆娑摇曳,影影绰绰时似藏鬼怪,不自禁地背心阵阵泛寒,按着腰间的刀,转动着头,警惕的搜寻四周,轻声道:“赵三,有古怪!”

“有甚古怪?”

左侧的随从双手捏拳,懒懒的伸向天空,尽情的舒展着身子,而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想着早些回庄,以便睡个好觉,嘟嚷道:“走……”

“簌!”

“嚓!”

便在此时,一片落叶飘下,伴随着一蓬大青。

寒光一闪。

剑!

话语卡在半途。皆因舌已断!大张的口中,透出一截带血的剑尖!

“噗!”

舌头飞出,击在按刀随从的脸上。

一眨眼,怔得半瞬。

“簌!”

树上再落一人。青袍携剑,笔直向下,直刺其首。

“锵!”

车夫大惊,于箭不容发之际抬刀架剑。

“咔吱吱!”

尖锐刺耳的金铁交声,拉响不断。

“唰!”

不知何时。右侧清溪之中窜出一人,两个纵突到得近前,反擒着剑,照着脖子猛力一拉。

头飞!

脖子平平,血雾蓬洒。

唐利潇一扬手,将头捉在手中,剑尖一挑,开帘。

“周义……周郎君!”

“汝,汝,汝等何人?”

“唰!”

声音戛然而止。

剑已归鞘。负在左肩。

唐利潇左右手各提一颗人头,踩着满地的落叶,缓缓迈向夜中。

在路的另一头,阴影中,来福领着十名刀曲默然静立,未着白袍,一身浑黑。

“嗯,便是这厮!”

来福拧着浓眉,瞅了瞅唐利箫左手的人头,不屑地“呸”了一口。

唐利潇问道:“小郎君要验首么?”

“验甚?”

来福满不在乎的将手一挥。嘿嘿笑道:“这等腌渣物事,怎可入得小郎君的眼!”想了想,撇着夜色中的农庄,皱眉问道:“唐首领。庄中?”

“尽亡,已毁!但且宽心,不会有半点痕迹落下!”

……

夜,月白如珪。

悬于亭角,幽铺满潭。有蛙踞于池边,鼓动着腮。呱呱呱的叫个不休。突地,亭中窜出一条白线,直扑潭边之蛙,双爪一按,头一探,衔在嘴中。

“喵呜……”

大白猫得意的抖了抖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轻盈的来至窗边,瞅了瞅,从纸窗缝隙处钻了进去,悄而无声地落在白苇席上。

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其一捉,揽入怀中。

“喵!”

大白猫一张嘴,“呱!”青蛙跳出,四下乱逃。

“呀!”

“墨璃!!”

“喵!!”

顿时,室中乱作一气,墨璃掩嘴惊呼,绿萝嘟嘴娇嗔,大白猫追着青蛙上蹿下跳。

“喵……”

若论灵敏,青蛙相比大白猫略欠一筹,是以再次被其衔在嘴中。这时,大白猫回头瞅了一眼墨璃,亦不知它领会到甚,竟用力一咽,“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而后翘着尾巴,向墨璃奔去,绕着撒欢。

“走开,走开!”

墨璃挥着手,躲着它,却恁不地撞上了小郎君,身子蓦然一硬,脸上唰的一下全红了,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小郎君!墨璃放肆了,请小郎君责罚……”

“不必如此!”

刘浓洒然一笑,将笔一搁,顺手擒住那正绕来绕去的猫,瞅着它蓝幽幽的眼珠,其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伸出食指触碰其鼻,微凉、微凉。

一时兴起,曲指一弹。

“噗!”

“喵!!”

大白猫一声惨叫,大怒若狂,正欲反击,待瞅见刘浓的目光,竟浑身一个哆索,头一歪,软塌在刘浓手中。

“噗嗤!”

绿萝娇笑,全身轻颤,媚的好似风中之柳。

刘浓将装死的猫递给犹自跪着的墨璃,瞅了瞅胸前的墨渍,笑道:“起来吧!正好入秋了,这袍子亦该换了!我去沐浴,你们若是困了,便歇着吧!”

“是,小郎君!”

墨璃抱着猫惴惴的答着,悄悄撇了一眼小郎君,见小郎君微微笑着并未着恼,那嘴角的笑容像春风一样的软,暖暖一拂,整个人便化了。

“墨璃?”

刘浓轻轻唤着,衣袍置换是墨璃在服侍料理,而绿萝则专事香囊、澡豆等物。

“哦……哦,小郎君稍待。”

墨璃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耳根烫得厉害,赶紧抱猫起身,浅浅一个万福,转至室中取衣物。恰好碰上绿萝正在取澡豆。两人的矮床边各有一具大大的木柜。

绿罗在柜中选来选去,最终拿定主意,选了昨日新做的芥香澡豆囊,小郎君喜欢芥香。淡淡的,不浓不烈。囊面上绣着海棠,这是华亭刘氏的标志。

最重要的是,这刺绣是她自己绣的,虽然不太美。但就像小郎君说过的,别致。“别致”是甚,她不懂,但这,应该就是别致。

摸着柔软的囊面,绿萝的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笑意层层绽放。

墨璃择了一件月白半夹袍,不薄不厚,正适秋季。在袍角的边缘处,纹着朵朵暗海堂。若非细辩,不可见之,这是杨小娘子的手艺。这时,身侧香风燎动,墨璃微微侧首,凝视着绿萝款款的迈向书室;细眉悄皱,暗骂了一声:狐媚子。

刘浓踏出室来,星月皎洁。

沿着回廊行至浴室,转身接过墨璃与绿萝递过来的各项洗浴物什,一直以来都是他自行沐浴。并未如别的世家子弟一般由美姬服侍。

虽然,在那夜醉后,曾被二婢服侍过一回,但那是痛并快乐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