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重七巧心

七月七,乞巧节。

“吱呀”一声,门开。

绿萝从门里探出一半身子,慢慢转动螓首,惺松的眼眸渐明渐亮。

昨夜一场轻雨,将青石曲廊拂湿,把院中芭蕉滴透,便是墙角的竹柳也被它洗得焕然一新。晨间的空气极是轻清,微微一嗅,浑身上下四万八千个毛孔尽张。

站于楠中,双手端在左腰,微微用力左扭右扭,而后再缓缓将手伸向天空,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洛羽走过来,歪着脑袋盯着绿萝的腰身瞧。

绿萝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道:“小妮子,瞧甚呢?”

洛羽抬起头,眨着眼奇道:“绿萝阿姐,为何洛羽看见你的身子,会,会口渴呢?”说着,小婢光洁的喉咙动了动。

“呸……你又不是小郎君……”话出一半,绿萝掩了嘴,红着脸,媚着眼,把小婢一瞪:“别站着了,快把小郎君的书都搬出来,太阳快出来了。”

重七,女子穿针、织网、染蔻丹,向织女七姐乞巧,郎君们则晒书,晒尽一岁之苦读,表述一载之光辉。小郎君的书极多,待两个婉约的小女儿将它们都搬到院中,摆放在矮案上后,绿萝看了一向爬满青藤的院墙,青碧一片,太阳公公还在睡觉呢,没起床,暖暖一笑,转目投向静悄悄的室口。殊不知室口却闪现一截月衫,小郎君走出来,看了一眼院中的书籍,微微一笑,在檐下对着双拳缓缓往左右扩展。

“小郎君……”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绿萝与洛羽回头一看,来福大步行来,捧着小郎君的乌墨剑,剑身极长,足有四尺,宽亦过三指,这是小郎君新铸的剑,听说好几十斤呢,那快比绿萝都重了呢,小郎君成天舞着它,不累么……不过,剑的名字好怪,叫,叫楚殇,为何不叫绿萝呢,绿萝更好听……妖娆的美婢如是想。

媚媚一笑,眸光随着小郎君的身影转动,小郎君身着箭袍,倒提着剑向院外而行,与来福一起穿过了月洞,踏出了偏门,入了雨林,月衫闪现时,而后,而后不见了……

“绿萝阿姐,已经看不见了。”

“哦。”

不知何时,绿萝已不知不觉的倚在了偏门口,眸光柔柔的望着雨林,洛羽歪着脑袋看她。

洛羽道:“绿萝阿姐,今日乞巧节哎……”

“嗯,乞巧,乞巧,小洛羽,你欲向七姐乞甚呢?”

“洛羽想和绿萝阿姐一样好看……”

“小妮子,好看有甚用?”

“好看就好看……”

绿萝和洛羽一前一后走向院中,洛羽奔入室中拿出木盒放在屋檐下,抱出簇新的苇席铺在院中,捧出针篮摆放于席,歪着脑袋一想,眼睛一亮,飞扬着脚步又窜进了前院,不多时,小心翼翼的托着一盆七巧八弯的巧果回返,巧果很好看,她们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先用桂花密杂着粟玉粉捏成模样,再用慢火煨蒸。样子有大白猫,白牡丹、白将军,还有……

洛羽指着一只巧果笑道:“绿萝阿姐,这只,这只好像小郎君哦。”

“呸,不得胡言。”

“才没胡言呢,尚拿着剑呢。这只,这只像绿萝阿姐。”洛羽又指着另外一只。

“哼,快想想,尚有遗漏的没?”绿萝脸红透了,想支开洛羽。

洛羽不疑有它,眨着眼睛想啊想,一溜烟又奔向前院。

绿萝捡起木盆中的两只巧果,小小的,一只穿着箭袍拿着剑,是小郎君的模样,一只穿着花萝抹胸襦裙,是自己……看着看着,瞅了瞅身后,洛羽尚未归来,红着脸把两个小巧果嘴对着嘴轻轻一触,霎那间,一股莫名的情绪由指尖渗透至发尖,美婢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好半晌,将巧果放入早已备下的锦盒,细心的用丝帕垫着,深怕压坏。捧着盒子走到屋檐下,轻轻的放下锦盒,揭开檐下的另一只锦盒,里面爬着一只绣蛛。这是她寻了好些日才寻来的,她观察了它足足一夜,它不负所望,织的网比别的绣蛛都要密。

“绣蛛,绣蛛,乖乖的,要听话,莫再跑了……”

“七姐,七姐,绿萝年年向你乞讨,从未变过……”

“墨璃,墨璃,绿萝与你不同,绿萝欢喜的,绿萝生死不改……”

软语依浓,低喃轻吟,长长的睫毛浅眨、浅眨。

“扑、扑扑……”

身侧传来脚步声,勿需回头,洛羽这小妮子调皮的紧,走路永远是这般的,一翘一颠,将两个锦盒闭了,问:“可是来人了?”

“是呢,在门外好一会了。”

“可是那个睁不开眼的怪人?若是他,小郎君说过,别理……”

“不是呢,也不进来,就在门口走来走去……”

“咦,那是何人?”

绿罗回过头,阳光终于羞涩的爬上了墙。

……

白狮分列左右,白袍按刀肃立。

青石阶上水痕清新,阳光穿过林腰,斜投一半。

他站在林下,负着手,披着阳光,望着刘氏酒肆,细长的眉时皱时舒,脚步情不自禁的徘徊来去,好似犹豫难决。便在这时,大门口花萝荡漾,飘出一个美人儿。那美人儿站在阶上,歪着脑袋看他,眸子里藏着疑惑,正在仔细的辩认。

呼……

暗暗吐出一口气,掂了掂腰,阔步走到阶下,揖手道:“余杭丁青矜,拜见刘郎君。”

“丁、青、矜……”绿萝眨着眼睛,觉得这名字好熟,却怎生也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俊美郎君是谁。来自余杭,余杭丁氏……

“呀,你是,你是……”

“丁青矜!”

“丁、小娘子?”

……

刘浓练完剑,出得一身汗,倒擒着剑与来福走在林中,林中风软,吹得人浑身通泰。来福看见酒肆门前,有个瘦高身影孑然孤立,笑道:“小郎君,那人又来了。”

王述,他来做甚……

刘浓而今名声在外,总有人想行捷径夺名,不足为奇。而此人却不同,自那日一见之后,每日都来,也不言语,只是虚着眼窥伺。他既不言,刘浓便对其视而不见,提着剑,走正门,与王述擦肩而过。

东海一痴欲言又止,他并非不言,在第二日,他便趁着刘浓出外之时,指着青石默然静待。当时,美郎君淡然一笑,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在目前一比,再将那树叶一吹,叶落翻飞,美郎君淡淡一揖而走。

蚁之目,蚁之寰宇,至广至大,于人而言,却不过指肚大小,因蚁非人。以叶障目,用心观,人之寰宇便若风中之叶,叶及之处便为寰宇,心及之极便为寰宇,小若草芥,大若无穷。

勿需言,美郎君已解。

第三日,王述坐于门前,身前摆着一大一小两个鱼篮,小鱼篮里放着明珠,珠上涂满污泥;大鱼篮则是袋袋粟米。人来人往时,王述的随从言,但凡路人,两者可任取其一。路人见了污泥疙瘩与粟米,毫不犹豫,纷纷取粟而走,对那小鱼篮看也不看一眼。绿萝抱着一盆水出来,莞尔一笑,继尔朝着小鱼篮便是一泼,顿时将污泥冲得干净。路人见之,争珠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