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七月流火

“唳,唳唳……”

夏将尽,蝉褪莺起,秋鹤于飞,黑白相间的尾翼剪风掠云,阵阵长唳啼破苍穹。

浅阳软锦,微风轻喃,柳树丛中的百花秋千随风荡漾,大白猫蹲伏于千板,懒懒的晒太阳,时而捧起爪子洗脸,俄而,又翘着胡须仰望苍穹之鹤,蓝琉璃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写尽贪婪。

华亭刘氏老庄有鹤潭,它时常率着猫子猫孙偷袭草潭,趁人不备,盗鹤蛋、刁幼鹤,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常被人捉个正着,诸如现下。

“仙儿,何故盗鹤……”

软软的轻斥声响起,大白猫眼睛蓦然一缩,慢慢的低下头,把脑袋缩进胸口,稍徐,待脚步声渐近,抬起头来,幽幽的转向来者:“喵喵……”

陆舒窈缓缓迈着金丝履,款款嵌入柳树影笼中,身后跟着气咻咻的抹勺。小仙子怀甲已半载有余了,小腹凸凸,穿不得抹胸襦裙,身袭宽大蓬松的对襟襦裙,裙摆拖曳于地,如莲倒束,极其雍容,神情懒懒的,彰尽华美。

小仙子搭着抹勺的手臂,瞅了一眼被小婢们缚于秋千上的大白猫,瑶鼻微皱,嘴染浅笑:“仙儿,可是又盗鹤了,为何屡犯不改耶?”

“喵……”大白抖了抖胡须,好似怯怯分辨。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另一端牢牢的系于千绳,若非如此,它早逃之夭夭了,岂会容众婢围观,尚且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休得狡辩!”

抹勺窜过来,从大白猫的嘴边扯出一根毛,怒道:“小娘子,瞧,它的嘴边尚有鹤毛,恁地可恶……”

“喵!!”人脏并获,大白猫索性不装了,脖毛乍裂,裂着大嘴巴,双爪按板,朝抹勺斜斜弓起腰背,作势欲扑。

“哟嗬,有错不改,竟肆意咆哮,理当责罚!”抹勺顿时怒了,伸出一根手指头,欲戳戳它,却有些怕它张牙舞爪的模样,便折了一根柳枝在手,欲好生教导它。

“抹勺,罢了……”

陆舒窈心善,挥了挥手,命婢女将大白猫放了,大白猫知晓好歹,当即窜过来翘着尾巴绕着小仙子撒欢,小仙子弯不下身,便以金丝履碰了碰它,柔声道:“仙儿,莫再盗鹤了,抹勺,给它几尾鱼。”

“哦,小娘子心善,便宜你了……”

抹勺犹自气鼓鼓的,奈何小娘子发话了,不得不遵,招手唤过小婢,令其带大白猫去食鲈鱼,又见小娘子神情恹恹的,便扶着小娘子手臂,轻轻托着小娘子的腰,柔声道:“小娘子,现下日头正烈,莫若待日歇了,咱们再去庄外看阀住吧。”

“嗯。”

陆舒窈想了一想,轻声问道:“再过数日,吴郡士女便来,诸事可有备妥?碎湖不在,且需细心。”

抹勺笑道:“小娘子但且宽心,陆老尚在呢,一切早已备妥,定不教人小觊华亭刘氏。”

“咱们刘氏。”小仙子秀眉浅扬,微笑纠正。

抹勺抿嘴一笑,脆声道:“哎,咱们刘氏。”瞅了瞅左右,附耳道:“小娘子之刘氏。”

“格格……”

小仙子眉儿弯弯,小酒窝盛满。

刘浓封侯得冠军将军,陆舒窈即令人增补庄外阀阅,且以江左画魂陆令夭的身份,邀请吴郡各族士女修雅集,更命李催持刘浓名帖,拜尽与华亭刘氏交好之士族,意欲待年底谱牒司评核之时,助华亭刘氏荣登中士。

此事本属极难,然小仙子自有谋算,其因诸多,一者:自夫君入北,履历功勋于胡人,祖镇西将亡,晋室复立于江东,需良仕扛大义而居北,从而朔宗庙于九州,此乃居之道高。二者:月前,纪尚书令聚名士于新亭,纵论江东青俊英杰,夫君文武并修,播名横野,列居其首,王谢子弟尚次。

其三:顾荟蔚之父顾和入建康任职尚书吏部,吴郡谱牒司司长,位职空缺,继任者非外人,正是七哥祖纳;其四:如今陆、刘联姻,驸马都尉顾世伯亦对夫君赞赏有加,故而,华亭刘氏俨然吴郡新贵、吴人爱婿,且因江东势危,正值世态变化之时,莫论晋室亦或世家,皆需吴人鼎力支持;其五:朝中纭纭诸公,与夫君交好者,皆乃德高望重之辈也……

至此,小仙子虽秀居华亭,安神养颜而足不出户,却纵揽全局,已然十拿九稳,夫君自有天下,舒窈亦有天下,陆舒窈抚了抚小腹,感触着内中轻柔的触动,恬静一笑。

暖阳穿林透影,洒于淡金纱裙,既暖且软,使人愈发困倦,小仙子媚着眼眸望了望天上秋鹤,螓首微垂时,复又看向柳下秋千,自怀甲伊始,便再未荡过,一时兴起,便俏步走到秋千畔,扶着百花纤绳,欲坐上去荡一荡。

“小娘子……”

“少主母,不可!”

“少主母,小心身子!”

惊呼声接二连三响起,婢女们朴簌簌跪了一地,小仙子水眉微蹙,却无可奈何,只得弃了千绳,命抹勺摆案铺席,抹勺领命而去,不多时,携人搬来一把奇怪的椅子,巧笑道:“小娘子,此凳极好,坐于其中,辅以软枕,不伤身子。”

此乃藤椅,以苇麻织缠而成,内中铺着柔软绵缎,尚置软枕垫腰,可踞坐、可斜卧,华亭侯心细,知晓绿萝与陆舒窈皆好动,临走之时,便命人制作此椅以备不时之需,果不其然,二女俱已珠胎暗结。

小仙子斜卧于藤椅中,摸出一封信来,就着暖软夏阳,展开信纸,信来自上蔡夫君,内容极简,仅赋诗一首。

陆舒窈捧着信纸,默默喃念:“云鬓缭乱衔嘴边,红帐弄纱盼流连。谁家郎君攀玉柱?莫问莫问怯羞颜。若道娇儿尚堪否,螓首浅埋不敢言,君怜,君怜,雪藕一片……呸,登徒子好色赋,亦,亦有不如……”念着念着,啐了一口,眉眼轻笑,俏脸绯红,继而,眸子一弯,也不知想到甚,浑身轻颤,羞难自胜,捧起信纸遮掩住滚烫的小脸蛋,金履玉足轻轻踢,荡漾金纱一片。

这时,罗环领着一队白袍沿竹林清溪而行,待入庄院中,见藤椅中的少主母俏笑嫣然,不敢多看,按着刀,疾步来至近前,含首道:“回禀少主母,罗环奉郎君之命,至今而始,将入吴兴别庄,诸事已毕,故来请行,尚请少主母示下。”

陆舒窈捏着信纸,缓缓起身,笑道:“罗首领但且自往,部曲辛苦,每人赏钱三百,良酒一盅。待得来年,夫君归来,另有他赏。”

“诺。”

罗环领命欲去,却听少主母又道:“夜拂也已怀甲,不可无人照料,且领两婢前往。”说着,向抹勺点头示意,抹勺当即唤过两名小婢。

“多谢少主母。”

罗环屈身拜谢,随即领着白袍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