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冒死力谏

“鹰,鹰……”

鹞鹰高飞,翻斩于天。

大军扎营于洛阳城西三十里外,背高而趋下,可攻可守。中军帐,内中将星云集,荀灌娘召集诸将商议战事。长三丈、宽四尺的沙案竖摆于帐,众白袍簇拥着沙案,议论纷纷。

荀娘子秀眉微皱,眸子凝视着案中的洛阳城,浓密的睫毛一唰一唰,显然正心思百转。

刘胤俯身于案,虎目吐光,声音冷凛:“夔安据七万大军,我军仅三万,尚余七千固守二关,已属众寡悬殊。如今之计,唯有请郎君致信于李矩,令其北上河内,切断洛阳粮道。如此,夔安定然遣军挥击,届时,我军即可绕走洛阳北,衔尾追击!”

“妙哉!”

徐乂拍案赞道:“此计可行,若夔安出,我即击。若夔安置若罔闻,我即入河内,取城夺粮道。如此,夔安不得不出,诸此数番,既折夔安将兵,亦夺其粮。”

“非也,此非上策!”

北宫摇了摇头,指着洛阳城,嗡声道:“此战当在速胜,然城中有七万大军,夔安若欲击李矩,势必遣大军而往,我军若出,少则为其所击,多则,自失其势。”

“然也。”孔蓁眨着眼睛,撇嘴道:“大军对垒,两万方可成势。若我军分兵北往,届时夔安挥军出城,我军恐难言胜!依孔蓁之见,莫若静待援军前来,彼时,即可令出多行。”说着,瞥了瞥云眉凝川的主帅,心道:“切莫再让孔蓁撩战啦,羞煞人也……”想着,想着,浑身微微颤抖,按着腰剑的手指轻轻痉挛。

即于此时,荀灌娘好似已有所得,漫不经心的一瞥眼,恰好瞧见孔蓁羞红了脸蛋,心知她在想甚,不禁抿着嘴,莞尔一笑,“锵”的一声,拔出腰剑,指着河内城,娇声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

夕阳垂西,洒落万道霞光。

成都侯并未参予帐议,但凡名帅者需习刘邦,擅于将将,而非将兵。如今豫州分东西战线,日后涵盖之地亦将愈来愈广,若事事参予,千里遥镇,必然一事无成,且兵败身亡。然,刘浓亦并非闲散之人,此刻正领着五百炎凤卫巡查军营。

一路所见,铁甲排城,壁垒森严。

待至营门,眼见落日悬河,为千里荒烟注下层层辉煌,竟不知不觉迷了眼,遂后,轻夹马腹纵出营门,径自行向军营背后山岗,待临此地,翻身下马,按着楚殇,一步步走到一株巨槐下,将肩上白袍一撩,背抵着树身滑落草丛中,顺手扯了一根青草在手,衔在嘴里轻轻嚼。

青草微甜,尚带着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为之一清。星目开阖时,光寒乍吐,眉头却渐渐皱紧,夔安龟缩不出,当以何如?

此乃阳谋,令人避无可避,不得不直面其锋。兵势若水势,变化无穷,若待荆、江二州援军前来,至少尚需半月,即失其时。若现下提军而走,夔安定将挥军入颍川,复纵军入陈留,全盘尽溃。然若再行耽搁,石虎即于兖州站稳了脚跟,若想衔尾辗击,难若登天。夔安,石胡之智囊,言传非虚。

勿必令其出!

“扑,扑扑……”身侧传来脚步声,铁履磨擦着青草,错落有致,勿需回头,定乃荀娘子无疑。莫论何时,她的脚步俱不重不轻,不缓不急。

刘浓微微一笑。

荀灌娘背靠着树身另一侧坐了下来,下意识的拔了根青草,慢慢嚼着,轻声道:“而今有上、中、下三策,成都侯欲闻何策?”

刘浓笑道:“愿闻下策。”

“哦……”荀娘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吹了吹草渣,媚着眼睛观落日,声音淡然:“下策,即乃静候援军。”

刘浓稍稍一怔,竭力的伸长了两腿,懒懒的抵着树,淡声道:“愿闻中策。”

荀灌娘秀眉一挑,瞥了一眼成都侯,嘴角弯起一抹弱不可察的笑容,将被风缭至胸甲的红绸抛至背后,歪着脑袋,笑道:“中策,提军而走,且留万五于灌娘即可……”

刘浓道:“不可!”

“有何不可?”荀灌娘眯着眼睛,脸颊泛起浅红,显然有些恼怒刘浓打断了她的话。

刘浓冷然道:“且言上策。”

“唉……”

荀灌娘一身轻叹,习着刘浓的模样,伸展开两条长腿,华丽的胫甲在夕阳下泛着光,胸甲亦同,衬得脸蛋更俏,虽不若陆、桥二女娇美,却别有一番韵味,看得刘浓抖了抖剑眉。

璇即,她捕捉到了成都侯细微的举态,脸颊更红,冷冷一哼,瞥过脸蛋,沉声道:“夔安此举,不难破矣!其人据军七万,却需侍敌于三面。其东有荥阳李矩,其西有呼延谟,灌娘若引军入关,定可将其拒之于外。轩辕关乃雄关,五千足矣!径关亦同,复存五千铁骑于陈国,扼守大河……”

“不可!!”刘浓剑眉紧皱,唰地按膝而起,冷声道:“我军势雄,呼延谟必做壁上观。兴许,尚存侵袭洛阳之意。然若我军势弱,呼延谟岂会与夔安为敌!届时,轩辕关必失无疑!”说着,说着,胸膛起伏,神情冷寒。

荀灌娘咬着青草根,斜斜抬头看着刘浓,面上神情恬淡,心中却暖暖的,继而,微微低头,嫣然默笑,声音却冷:“既是如此,唯有上策,此策乃携其从势。”

“愿闻其详!”刘浓浓急急的问。

荀灌娘不屑的撇了撇嘴,将青草一吹,拍了拍手,淡然道:“无它,断其粮道!”说着,见刘浓眉头又皱起来,眉梢一拔,拾起根树枝,于地上斜斜一划,冷然道:“洛阳乃雄城,我军难以围城。夔安以静侍动,我军当动制静!即如适才所言,灌娘提军万五,坚守两关一河,君且提军万五,邀李矩北上,直切河内!如此一来,夔安受制于首尾,尚能坐视乎?呼延谟安敢南视乎?”挑了挑眉。

“妙哉!!”刘浓拍剑大赞。

葛灌娘嘴角一翘,背抵着槐树,滑下身来,以手枕头,眼眸弯成了月芽儿。刘浓身心俱松,躺于一侧。微风吹来,拂过尺半草海,缭着二人脸颊,浅浸微凉。成都侯笑道:“暨待兖州一战毕,石勒断却一臂,唯有内顾。”

荀娘子微笑道:“届时,石勒难以南侵,势必与刘曜争雄,以期北统复行南侵。而豫州之地,士族已然北回……”

“此消彼长之下,暨待三两年,即可漫甲征伐,北逐胡酋于大漠。”刘浓默契的接口。

“格格格……”荀娘子娇声放笑,直笑得翘凸的胸甲不住颤动,遂后,转念想起一事,慢慢翻了个身,呈侧卧之相,面对着刘浓,问道:“若胡酋退走,君将何如?”

刘浓怔了一怔,看着荀娘子大大的眼睛,一点一点的裂开嘴角,笑道:“刘浓之所愿,即在有朝一日,兵甲静伏,烽烟湮灭,至此而后,愿归华亭,醉卧山水,笑闻鹤鸣。”说着,一顿,问道:“荀小娘子,又将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