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没事

申末黄昏,斜阳烟柳,花车行至月湖坊,与往年一样,有一群书生士子联袂拦在道路中间,齐声道:“诗魁大才,我等末学还要请教。”

三辆大型花车停下,鼓吹渐歇,只余凤萧、鱼笙在宛宛吹奏。

领头的一位青衫士子朝周宣三人一拱手:“不知今年诗会三甲者谁将与花魁共渡春宵?”

周宣心道:“哇,开门见山,问得好,看夏侯流苏的了。”

一边的胡扬急不可耐地叫道:“自然是我胡扬胡公子。”

就有士子躲在别人背后冷言冷语道:“你是诗会第三,怕没资格吧,回家抱小妾去。”

围观人群哈哈大笑,看来胡扬在宣州士人当中人缘并不好。

胡扬恼羞成怒,叫道:“诗魁是女的,不必说了,这周宣之是一个鄙陋盐商,难道由他上鸣玉楼?”

“住嘴!”周宣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商人怎么了,也是凭各自的本事吃饭,薄利多销、童叟无欺、互通有无、便利百姓,比你这仗着父辈权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强上百倍,便是论才华,这里的诗人墨客随便挑一个也都强过你,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聒噪?”

宣州物产丰饶,有名扬天下的宣纸、其余旌德三麻、木瓜雪梨、诸葛笔、红线毯,更有各种名茶,宣州是仅次于歙州的唐国第二大茶叶集散地,每年三、四月间,正是茶商云集的时候,追随花车游行的除了士人外便是商人居多,这时听周宣为商人张目,都齐声喝彩。

有人大声道:“江州胡商阿布,捐军资五万两,皇帝亲赐正七品朝散郎,商人也可以做官,你胡公子凭什么看不起商人!”

“对,对,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商人?”

一呼百应,气势汹汹,象是要殴打胡扬的架势,夏侯流苏都有点惊慌起来,周宣太会煽动人了,这可不是她预料中要发生的事。

胡扬左右一看,仆从亲随都不在,强硬不起来,说道:“我愿再与周宣之斗诗,才捷者抱得美人归,这总公平了吧?”

周宣看了夏侯流苏一眼,心想:“这美女楚楚动人,又会唱歌又会弹箜篌,据说还会武功,杀了可惜,待我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看能不能让她弃暗投明?”当即厉声道:“胡扬,我周某人斗诗赢你那是易如反掌,但夏侯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情感,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你要抱得美人归,先问问夏侯姑娘答不答应?”

果然,夏侯流苏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似有触动。

那些商人有心相助周宣,笑道:“周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不是那种粗蛮摧花之辈,只怕夏侯姑娘早已芳心暗许了吧。”

那位青衫士人道:“这样吧,诗题由我们出,高下由夏侯姑娘评,如何?”

胡扬心道:“流苏姑娘早已倾心于我,由她评诗高下,那我赢定了。”说道:“好,出题吧。”

那青衫士人道:“也不拘诗词、也不限用韵,就专为夏侯姑娘填一阙词,诸位认为这样的诗题可好?”

“好!”月湖坊上千围观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周宣开始叉手,一阙小令浮上心头,问胡扬:“胡公子,我已得了一阙《点绛唇》,是你先吟诵还是我先吟诵?”

胡扬正猛看夏侯流苏,找灵感呢,没想到周宣已经得了一阙词,不免心慌,说道:“你先来吧。”

周宣双手一抬,往下一按,月湖坊嘈杂的声音就被他按到地底下去了,吟道: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斜阳残照,烟柳如画,月湖坊人头挤挤,却静悄悄无声,过了一会才爆发出喝彩声:

“薄汗轻衣透,妙!”

“却把青梅嗅,更妙!”

“莫非周公子与夏侯姑娘是旧相识?不然如何能把夏侯姑娘的女儿家神态描摹得宛在目前?”

夏侯流苏睫毛闪个不停,夏侯流苏不仅精于技击之术,更是能诗擅词、妙解音律的才女,女子有才,心思便多,周宣的这阙小令《点绛唇》把她描写得如何清新可爱、少女半羞半喜的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简直让夏侯流苏以为周宣是很熟悉她的人,这让她心里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夏侯流苏之父是清源节度使陈思安的家将,家将其实就是受重用的高等家奴,去年夏侯流苏遵从父命跟随连昌公子来到宣州,以鸣玉坊歌妓身份示人,是连昌公子手里的一枚棋子,其实整个鸣玉坊都是连昌公子的人,连昌公子的手下涉及各行各业,遍及唐国主要州县,起的是细作刺探的作用。

夏侯流苏既有习武者的坚毅,又有女才子的多愁善感,刺杀周宣是奉命行事,她与周宣无怨无仇,所以当这个笑眯眯的猎物出现在她面前,挥洒诗词、风流倜傥的样子,夏侯流苏就觉得有点疑问:“我要杀的是这个人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有人在问:“胡大公子,吟出诗词来没有?莫要拖延时间,天都快黑了,春宵苦短啊,哈哈哈。”

胡扬脸胀得通红,越急越想不出诗词句子来。

夏侯流苏盈盈起身,摘下一朵素馨花,花瓣粉红、花蕊粉白,走到周宣面前,眼睫低垂,伸手将素馨簪在周宣鬓边。

一旁的蔺宁紧盯着夏侯流苏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异动,她手里拈着的弹丸随时可以取夏侯流苏的命。

周宣倒是笑嘻嘻的坦然面对,低声道:“蒙夏侯姑娘青眼——”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震天价的欢呼声淹没:“花魁簪花了!花魁簪花了!”

花魁簪花,就表示花魁选择了与她共渡春宵之人,这个人是金陵盐商周宣之。

胡扬愣了半晌,他没想到夏侯流苏竟会给周宣簪花,急怒攻心,冲过来猛推周宣,周宣轻轻一闪,胡扬收势不住,连同几只花盆一起摔下了花车,等他爬起来,花车已经驶动了,前往三曲坊鸣玉楼。

胡扬愤怒之极,想追上花车爬上去,身后有人扯住他袍带,胡扬吼道:“别拉我,我要揍死那个盐商——”回头一看:“咦,是你!”

拉住胡扬的是夏侯流苏的那个青衣小婢,示意胡扬跟她走,率先横穿过人群走到街边。

胡扬心知有好事,赶紧跟过去,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跟着花车去三曲坊,片刻时间,月湖坊空荡荡。

青衣小婢道:“胡公子,流苏姑娘让我转告公子,请于今夜戌时末去三曲坊灵石园相见,流苏姑娘是迫于无奈,才簪花于那个盐商,毕竟胡公子连半句诗词都没吟出来嘛,但流苏姑娘真正倾心的还是胡公子你,胡公子是否明白流苏姑娘约你相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