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不可沽名学霸王(第2/3页)

一旁的杨石香补充道:“县尊,这位张燕客公子是山阴张肃之先生的嫡孙,其父葆生先生乃是江南大名士。”

张汝霖的名声自不必说,张葆生的书画收藏在江南也是极有名气的,王善继在京中曾与张葆生有一面之缘,既是两个生员互相厮打,这事他这个县令也不好管,便道:“汝等都是读圣贤书的秀才,怎好动粗厮打——”

那卜世程门牙被打落了两颗,说话口齿不清,叫道:“王县尊,不是厮打,是此人及其奴仆殴打学生,学生并未还手——”

张原笑道:“自知理亏,挨打不还手,还算良知未泯,知道些廉耻。”

堂上诸生都笑了起来。

王善继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笑语。”不理那卜世程,继续审问那几个董氏家奴,那些董氏家奴不承认是赌债,说是陆养芳嫖宿喝花酒欠下的银子——

张原冷笑道:“华亭董氏还开了妓馆吗,那可真是财源广进啊。”

堂上诸生和堂下青浦民众又是一阵哄笑。

卜世程辩道:“是陆养芳向我董氏借的银子,立有字据,上有陆养芳画的押。”

王善继道:“将借据呈上来给本县看。”

卜世程支吾道:“借据在华亭,学生未曾带来。”

张原道:“全凭空口白话,就敢带着打行的人围堵举人府第,砸门丢石头,华亭董氏也太不把青浦士绅放在眼里了吧。”

群情激愤,在场诸生纷纷要求王县尊惩办这伙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堂下的青浦民众也喊着“严惩董氏恶奴,严惩打行青手”,王善继连拍惊堂木喝令不得喧哗,却弹压不下。

县丞与主簿过来与王县令商议,这情势不惩治一下董氏的人无法平民愤,反正只是几个董氏家奴,每人杖二十,递解回华亭吧。

王善继心道:“也只好如此了,等下修书两封与黄知府和董翰林说明此事。”

张萼听到判决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每人杖二十,认为判得太轻,大叫大嚷,要求重判,陆韬、杨石香等青浦生员也表示不服,王善继实无应付此等情势的经验,只好改判每人杖四十,经此一事,县丞、主簿都觉得这王县令才干不过如此,他们似乎可以揽点权——

那董氏清客卜世程立在一边看着同伙受杖,胆战心惊,听着一五一十的刑杖声和满堂此起彼伏的叫痛声,吓得面如土色,这时庆幸自己有顶头巾,才免了这四十杖,以前他们也来逼债过多回,陆氏都是大门紧闭退让,万万没料到此行竟然这般悲惨,卜世程心道:“我得即刻赶回去见二公子,这张原来青浦了,一来就与董氏作对——”

结结实实的四十杖打下来,个个屁股开花,这些恶奴和打手先前在陆府门前已经被痛打了一回,这时再挨四十杖,有几个都打得半死了。

王善继命邓班头领着几个差役押着这十二人去大黄浦码头,让这些人回华亭,来到城南码头,却见张萼带着十来个健仆先行候在这里,叫道:“且慢,还有一人未受杖责,岂能放过。”

卜世程一听这是针对他来的啊,口齿不清地叫道:“我有生员功名,我有生员功名。”

邓班头制止道:“这位张公子,县尊已有判决,不得再用私刑。”

张萼瞪眼道:“你这差役是不是青浦人,没看到这些华亭恶奴欺负青浦人吗!”

邓班头知道这个张公子有来头,不敢得罪,陪笑道:“张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董氏的人都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张公子何必让小人们为难。”

张萼道:“我张燕客做事就爱做绝,你们五个衙役,我每人给你们一两银子,算是给你们的为难钱,你们就装没看见。”

行贿哪有这样赤裸裸的,没等邓班头再多说两句,能柱、冯虎二人已经冲过来揪住那卜世程按趴在地,掀开衣袍,剥下裤子,裸出瘦臀,张萼从一名陆氏奴仆手里接过一根齐眉棍,亲自行刑,一边打那卜世程,一边说道:“你以为投靠董其昌就能作威作福了?你以为你有顶方巾就没人敢揍你了?”

使劲打了十几棍,突然一股奇臭弥漫开来,却原来卜世程屎滚尿流了,张萼将齐眉棍往黄浦江一丢,掩鼻疾退,笑骂道:“这家伙是黄鼠狼成精啊,还有这功夫,罢了,我们走。”扬长而去。

一个衙役对邓班头道:“这张公子还没给银子哪。”话音未落,能柱转回来了,将五两银子交给邓班头,说道:“我家少爷言而有信的。”

几个衙役都是大喜,喝命董氏的人赶紧架起卜世程上船,速速离开青浦。

……

张原、陆韬与青浦诸生回到陆府,却不见了张萼,陆大有道:“燕客公子去城南码头了,说有事,带了十几个人去。”

张原与张岱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他二人知道张萼的脾性,去年在山阴张萼就带了一群健仆去追打董祖常,却没赶上,张萼气愤难平,这回定然是赶去打那个董氏清客卜世程了,其实先前就痛打过,只是因为公堂上卜世程没受杖责,张萼气不过,定要赶去补打——

陆韬进内宅向父亲陆兆珅禀报今日之事,偏瘫的陆兆珅右手拍着圈椅扶手连声道:“打得好,打得好。”

一旁的柳氏担心道:“这些人回去会不会殴打养芳报复啊。”

陆韬道:“二弟是在松江府大牢里,又不是董氏拘押的,而且有我陆府的人在那边打点,二弟不至于受苦。”

柳氏点头道:“为娘最是担心你弟弟,你要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才好,花费银子是小事,保住人是第一。”

陆韬道:“母亲放心,儿子理会得。”

陆韬回到前厅,张萼回来了,说起码头上的一幕,众人狂笑,皆赞张萼有侠气。

张萼道:“那邓班头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却是一个都不放过,绝不饶恕。”

华亭的两个生员翁元升和蒋士翘道:“今日真是大快人心,看来就是要联合诸生向官府施压才行。”

张萼道:“这才惩治了几个董氏家奴,算得什么大快人心,哪日要把董祖常打得屎尿齐流才解气。”

这时已经是薄暮黄昏,二十余位青浦诸生都留在陆府晚宴,酒过三巡,柳敬亭道:“诸位相公,在下已将董宦恶行录编成说书,先说给诸位相公听听。”

众人便安静下来,听柳敬亭说书,从杭州来青浦的途中五日,柳敬亭时常独自对着张原写的那篇“董宦恶行录”凝神思索,今日终于完成了改编,全部默记在心,这时疾徐轻重、吞吐挣扬地说出来,董氏父子和家奴的凶蛮奸恶、受害民众的冤屈悲愤,入情入理,入筋入骨,让人听得怒气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