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4/20页)

即使大篷车队的食物和水味道很差,难以下咽,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我们黎明起身,先……用最粗糙的茶梗、茶叶和茶末煮茶……在煮好的茶里放入炒过的橡子面或炒小米搅拌成稀糊糊喝下去。小米看起来像是鸟食,实际上也真是用来喂鸟的。中午时分,我们吃一天中唯一一次真正的饭,是用半熟的面团做成的。我们自带白面,每天都做同样的面团。在面粉里加水,揉成面团,然后揪成小疙瘩或切成粗面条……我们之所以喝那么多茶,是因为水不好。未经烧开的水绝不能喝……我们在各地都是从井里打水,各地的井水都含有很多盐、碱,我想还有多种矿物盐。有时水咸得简直没法儿喝,有时苦味很大。最糟糕的水……是稠的,几乎发黏,又苦又涩,难喝得要命。

拉铁摩尔遇到的游牧民族在喝茶和吃面粉这类生活习惯上也许与公元前第二个千年的游牧民族有所不同,但在其他方面,他们的生活方式恐怕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都同样受制于大自然的无边威力、多变难测和极端严酷。对任何能缓解如此艰苦的生活条件的事物,人一定都趋之若鹜。我们应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战车和复合弓这两个了不起的物品为什么起源于文明世界和游牧世界的交界处,至于它们如何起源,也许不必过分费力追究。

战车的基本部件,即轮子、车身、轴杆和金属配件,是文明的产物,因为它们的前身是为做农活和造房子所用的比较笨重的工具。至于是谁改善了这些部件,造出了可长途驱驰的轻便战车,考古学家至今仍各执一词,但他们没有讨论的问题是,战车是做什么用的。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看一看人把战车用于何种用途:当然用它来打仗,但也用它来打猎。战车不怕路面的崎岖,猎人可以凭借它用复合弓射杀猎物,许多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出土文物都有这样的描绘;中国周朝的诗歌也表明战车是打猎用的车辆。

既然如此,战车和复合弓之所以同时出现,也许是因为它们满足了牧人的一个关键需要——为他提供了比奔跑更快的驱赶畜群的手段,也使他的机动性大为增加,能追上狼、熊和大型猫科动物等骚扰畜群的捕猎动物,或至少与它们相去不远。对用复合弓猎狼的猎人来说,战车绝对是出色的平台。猎人在战车上准确射杀跑动的猎物并不比以后的人骑在马上射猎更难,可能反而比较容易。后来,定居民族看到马背上的民族一面纵马驰骋,一面放下马缰拿起弓来一箭射倒猎物,不禁啧啧称奇。约翰·吉尔马丁(John Guilmartin)说,他们有这种本领是因为“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花(无穷无尽的)时间……放牧守护牲畜,因此他们必须一直骑在马上,但没有别的事做……除了不断练习射箭……大草原上,人和动物都是动态的,无论是为了找食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去射猎,目标都在不断的运动之中,所以需要经常练习射箭才有可能一箭中的。”如果把这段话里的“骑在马上”改为“驾驭战车”,意思仍然不变,解释也同样有理。

接近公元前第二个千年中期时,学会了制造和使用战车以及复合弓的人发现,他们若是用原来为对抗攻击畜群的捕猎动物所采取的强悍手段来攻击定居民族,可以所向无敌;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就不得而知了。侵略者驾着战车从高地冲到宽阔的大平原上,打得美索不达米亚人和埃及人死伤累累,他们自己却毫发无损。面对成群没有铠甲的步兵,他们只在100~200码开外围攻,每辆战车的人员——一个驭车手加一个弓箭手——每分钟就可能射死6个人。10辆战车作战10分钟能造成500人以上的伤亡,这对当时人数不多的军队来说相当于索姆河战役的损失。面对这样不可战胜的强敌,被侵略的一方只有两个选择:或四散逃跑,或认输投降。对驾车来袭的侵略者来说,无论对方是逃是降,他们都能抓住众多的俘虏,然后可能很快就把那些俘虏当作奴隶卖出去。

普遍认为,大草原和文明社会之间最初的互相渗透是由长途商贩促成的。他们带着布匹、廉价的首饰和加工过的金属去和野蛮人交换他们能提供的有价值的物品,包括毛皮、锡,还有奴隶。无人知晓奴隶贸易是如何开始的。对习惯于成群驱赶四脚动物的游牧民族来说,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特别是当牧民聚在一起庆祝节日的时候,外面的人也趁机携带货物前来,如拉铁摩尔所指出的,这种聚会“常常会变为集市”,而这样的集市可能就是最初的奴隶市场。如果牧民学会了抓获奴隶,然后把他们运到大草原的聚会点去出售,那么就可以设想,他们后来从高原挥师前去征服平原时,已经熟谙于抢夺奴隶和管理奴隶,并能够通过依附于他们的奴隶阶层对被他们征服的人民实施权威。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强悍的入侵者虽然人数不多,却不仅打败了比他们多得多的对手,而且还维持了一段时期对被侵略者的统治。驾驭战车的统治者也是奴隶主,这一点似乎是无可辩驳的。当然,战车出现之前,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就有了奴隶制,但驾驭战车的征服者可能进一步加强了奴隶制,特别是奴隶贸易。奴隶制传入欧洲可能是由来自小亚细亚的迈锡尼人带来的,但他们迁移到欧洲时并没有带来战车,到了公元前第二个千年中期才开始使用战车;同时,战车突然成为中东人作战的主要装备。中国的奴隶制始于商朝,而根据《梨俱吠陀》,印度河谷的战车征服者确立了奴隶制,成为后来种姓制的基础。

战车的迅速推广不应令人吃惊。当时可能出现了战车工业和战车市场,犹如今天的高科技军火工业和军火市场。新独立的第三世界国家花硬通货从中购买所谓的“尖端”武器,还认为买的那些轻便和易于运输的武器完全物有所值。战车技术一旦完善,复制起来应该不难,运输和出售更是容易;埃及的一幅约公元前1170年的浅浮雕显示一个人扛着一辆战车,复制的战车重量还不到100磅,这样看起来,浮雕里的人肩扛战车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本领。战车的销路这么好,各地的工匠只要掌握必要的技术,必定争相生产。实际上,这一销路好、价钱高的产品生产的限制因素不是缺乏技术或原材料,而是缺少合适的马匹。拉战车的马必须经过千挑万选和严格训练。所知最早的马匹训练在公元前13世纪和12世纪的一批美索不达米亚文件中就有记载,如果其中关于驭马术的复杂词汇可作为依据的话,很早就开始训练马匹的花样骑术动作了;那时与现在一样,年轻的马儿顽劣难驯,无论以什么语言写下的叙述均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