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愿得偿所愿

陈栖叶第二天起了一大早坐公交车去兼职的地方报道,那是一个出口东欧和南非市场的鞋材公司,工厂设在离南洋街二十公里外的工业区,近两千平方的五层厂房被分割成好几个车间,厂房们外冷风呼啸到冻耳朵鼻子,道路萧瑟没什么行人,厂房内外忙得热火朝天,流水线上的员工好几个都只穿短袖。

陈栖叶很快就碰上接应他的人,那人都没看他身份证确认姓名年龄就把他领进了一个负责给鞋底沿条的车间,里面的空间并不逼仄,房顶也高,显得房间正中间那条五米长的隧道炉烘干线像个庞然大物,烘干线两侧的员工在对比下异常渺小。

那条烘干线用的是链板式输送机。被隧道炉烘软后的塑料鞋底被链条缓缓往前输送,工人需要做的是抓起其中一个,将有花纹的细沿条的底侧粘到鞋底边上作为装饰,如此工作十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七点,就可以到主管那里拿一百五十块钱。

带陈栖叶进车间的人很娴熟地示范了一遍,就让陈栖叶自己上手,刚开始的时候可以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旁边的师傅。

然后那个人就离开了,留陈栖叶在车间里做这种机械性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性工作。陈栖叶快不起来,因为他的手太嫩了,刚出隧道炉的鞋底会很烫,别的工人能轻松抓起,他得等鞋底再凉一会儿才上手,不然那双握惯了纸笔的读书人的手受不了,等到了中午休息吃饭的一个小时,陈栖叶十指指腹处发红发疼,跟他同一流水线的一位四十岁上下中年大叔就帮他要来一双白尼龙手套。

陈栖叶感激地接过并道谢,那位叔叔听他说的是普通话,还以为陈栖叶也是来潭州打工的外地人,问了句:“刚出来打工啊?”

“……啊。”陈栖叶不知道该说什么,挺愣的,大叔掏出根用报纸卷的旱烟,边抽边问:“几岁了?”

“十八。”陈栖叶比秦戈大五个月,按虚岁来算,他今年其实十九了。

“真巧,我大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大叔笑起来时眼尾有很多褶皱,他说自己在老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儿子五岁,他上一次回老家是三年前,儿子都不会喊他爸爸了。

陈栖叶问:“您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大叔摇摇头,说过年期间外贸工厂给的工资比平时高,他想多赚点。

他说自己的大女儿挺争气,去年考上了个二本,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以后肯定能在城里找个空调间里的工作有五险一金,而不是像他这样干苦力活,什么保障都没有。

大叔还告诉陈栖叶女儿就读学校的全名,脸上洋溢着自豪。陈栖叶向来只关注重点大学的排名,并没有听说过那所二本,但他也跟着笑,说有书读真好。

陈栖叶觉得流水线上的日子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不管在哪个车间,绝大多数工人都不聊天说话,氛围死气沉沉,但陈栖叶意料之外地还挺适应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当双手有了肌肉记忆,大脑反而可以放空一阵子。

更重要的,陈栖叶只在这里干一个寒假十来天,如果让他一辈子都局限于流水线上的工人,他肯定也会发疯。

陈栖叶就在这种氛围里接连工作了三天,每天到厂就从人变成可以被替换毫无技术含量的螺丝钉,到点后找主管要现钱的工资。不出意外,他会在这个订单源源不断的工厂里工作到除夕夜,休息一天继续上班,在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开始前攒够小两千。

但陈栖叶的计划再一次没赶上变化,秦戈受够了他在短信里一次又一次的推脱逃避,干脆登门拜访把陈栖叶逮了个正着。

陈栖叶晚上八点左右坐公交车回到南洋老街,他在楼道里重重跺了一脚,旧木楼里的感应灯亮起,刺眼又廉价的白炽灯光照醒了坐在楼梯中央等候多时的秦戈,陈栖叶诧异地站在原地,秦戈边揉眼睛边往陈栖叶身后眺望,仿佛后边还跟着什么人。

陈栖叶还没从见到活生生秦戈的意外之喜中缓过来,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秦戈确定陈栖叶是一个人回来的,却气呼呼又有些委屈地诘问:“你是不是有别的小男生了?”

陈栖叶:“???”

陈栖叶哭笑不得,秦戈又说,如果陈栖叶没别的小男生,为什么这些天回短信不积极,也不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我以为你已经去度假了,我不想打扰你。”陈栖叶确实是这么想的。潭州的冬天太难熬,秦戈没放假前就邀请自己去南边的一处热带岛屿,那里也有陆崇投资的度假山庄。秦戈的意思是陈栖叶只要把人带上就成,但陈栖叶没办法说服自己理所当然花秦戈的钱,那种地方的消费又不是他能承担的。

陈栖叶坐到秦戈旁边,这道木楼梯的年纪比这两个少年加起来都大,窄窄的,也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

感应灯又暗了,秦戈咋咋唬唬地跺了一下脚,双手交叉于胸前目视前方砖块裸露的内墙壁,还没彻底消气:“你都不给我打电话。”

陈栖叶更无辜了:“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秦戈终于侧脸看向了陈栖叶,从语气到眼神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又霸道又孩子气,还挺可爱。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打。”陈栖叶一如既往地顺着秦戈,秦戈很满意,但他不够细心,并没有发现陈栖叶已经没了以前的讨好,只是甘愿哄自己。

陈栖叶用砖块机拨通了秦戈的电话,两人明明靠的那么近,却依旧装模作样地跟手机对话,秦戈装什么都没发生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陈栖叶并没有扭头看他,心底却暖暖的:“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不是一个人,你果然有别的小男生!”秦戈睁眼说瞎话不打草稿,继续控诉陈栖叶。他原本以为陈栖叶在家,所以才不请自来,没想到陈栖叶家门紧闭,他就在楼梯处等了一个下午加晚上。

秦戈越说嘴越撅,摆少爷架子道:“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栖叶不想让秦戈看到自己家里的陈设。倒不是心里压着卑怯,就是单纯地不想。

“不了吧,”陈栖叶悄声说,“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太适合秦戈的做精属性发作了,秦戈和陈栖叶对视着,嘴唇动了动,却不像之前那么蛮不讲理:“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陈栖叶原本以为自己很难在秦戈面前启齿,他听着手机里那几乎和现实同步的声音,说:“我在打工。”

秦戈并不是第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并不觉得新奇。在他的认知里,他在陆崇的音乐酒吧里驻唱是打工,林记在自家酒店端菜是打工,马思睿父母开网吧,他在网吧里的小卖部当临时前台也是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