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亦师亦父(第3/5页)

“如果不能为他找一个儿子,”他说,“你就得为他找一段经文。让他安下心来。”

红衣主教似乎正在桌上找经文。“嗯,《申命记》。上面明确地说,男人应该娶自己已故的兄弟的妻子。像他所做的那样。”红衣主教叹了口气。“可他不喜欢《申命记》。”

问为什么是多此一举。同样,也不要说什么如果《申命记》要你娶你的寡嫂,而《利未记》却说不行,否则你会断子绝孙,反正你得接受这种矛盾,接受这种现实: 关于该遵守哪一种说法的问题,是二十年前由一帮位高权重的高级牧师在罗马定下来的,罗马为此得到了一大笔钱,当时颁发了盖有教皇印章的特许状。

“我看他也不会拿《利未记》当回事。他现在有个女儿活得好好的。”

“不过我想,人们通常认为,《圣经》中的‘孩子’指的是‘儿子’。”

红衣主教讲起了经文,谈到了希伯来人。他的语气和缓轻柔。他好为人师,只要有人有意从师。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尽管红衣主教身份显赫,两人之间却早就不拘礼节。“我有个儿子,”他说,“当然,这个你知道。上帝饶恕我。是肉体一时的脆弱。”

红衣主教的儿子——大家都叫他托马斯•温特尔——似乎只喜欢钻在书堆里,过安安静静的生活,尽管红衣主教可能有其他的打算。红衣主教还有个女儿,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姑娘。他明显有所指地称她为多萝茜亚,即上帝的礼物;她已经被安置在一所女修道院里,她将在那里为她的父母祈祷。

“你也有个儿子,”红衣主教说, “也许我该说,你有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儿子。不过我猜想,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正在泰晤士河岸上玩耍呢!”

“但愿没有。我离家出走时还不到十五岁。”

沃尔西对他不清楚自己的年龄感到很有趣。红衣主教往下看着社会的分层,从他自己作为一位肉商的吃牛肉长大的儿子这一阶层一直往下看去;看到了他的仆人的出生之地,而其出生之日却高度模糊,无人知晓。他出生时,他父亲显然已经烂醉如泥;而不难理解的是,他母亲则自顾不暇。凯特给他指定了一个日子;他为此很庆幸。

“嗯,十五岁……”红衣主教说。“不过我想,你十五岁应该可以干这种事了吧?我知道我是可以的。现在我有个儿子,你河里的船夫有个儿子,你街上的乞丐有个儿子,约克郡那些将要你命的人无疑有很多儿子,他们会发誓不放过你的子孙后代,而你自己呢,我们刚才也说过,制造了一大群在河边玩耍的捣蛋鬼——可是国王,只有国王,却没有儿子。这是谁的错呢?”

“上帝吗?”

“也许比上帝近一些?”

“王后?”

“对所有事情比王后更负有责任的是——?”

他忍俊不禁。“您自己,大人。”

“我自己,我这位大人。对此我会怎么办呢?我来告诉你我可能怎么办。我可能会派史蒂芬先生去罗马试探一下教廷。可我这儿又需要他……”

沃尔西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你争我斗的下属呀!他十分清楚,由于不满意自己原来的出身,他们彼此争宠,都想得到他的偏爱。“不管你怎么看史蒂芬先生,他其实很精通教会法规,也很能说服人,不过想说服你的时候除外。告诉你吧——”他顿了顿;他倾身向前,双手托住那颗狮子般的大脑袋——如果在最后一次选举中,让该拿的人拿到了该拿的钱,这颗脑袋将来的确会戴上教皇的法冠。“我恳求过他,”红衣主教说。“托马斯,我双膝着地,用那种谦恭的姿势,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我说,陛下,听我的吧。如果您想摆脱您的妻子,那么,只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和巨额的开销。”

“而他说……?”

“他竖起一根指头。警告我。他说,‘永远不要把那位亲爱的女士称作我的妻子,除非你能给我讲明白,她为什么、以及怎么可能是我妻子。在此之前,称她为我的嫂嫂,我亲爱的嫂嫂。因为很显然,在跟我走结婚的形式之前,她是我哥哥的妻子。’”

从沃尔西的口里,你永远不会听到对国王不忠的半个字眼。“这件事情,”他说,“嗯……”他斟酌着词句,“嗯,在我看来……很荒谬。不过当然了,我的看法只限于这个房间之内。哦,当时的确有人对教规不以为然,这一点不用怀疑。而且多年来,总有人在国王的耳边嘀嘀咕咕;可他充耳不闻,不过现在我得相信他听了进去。可你知道,国王是最宠爱妻子的男人。所有的疑虑都消除了。”他的一只手轻柔而坚定地放在桌子上。“一次又一次地消除了。”

但亨利眼下的意图却显而易见。宣布无效。宣布他的婚姻从来不曾存在过。“十八年来,”红衣主教说,“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错误之中。他对他的告解神父说,他有十八年的罪要赎。”

他等待着,等待某种令人满意的小反应。他的仆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觉得告解室的封条自然可以在红衣主教方便的时候撕开。

“这么说,如果您派史蒂芬先生去罗马的话,”他说,“就可以将国王的心血来潮之念,如果我可以——”

红衣主教点点头: 你可以这么说。

“——向全世界公开?”

“史蒂芬先生可以悄悄地去。事实上,是去请求教皇私下的准许。”

“您不了解罗马。”

沃尔西无法反驳他。当你从台伯河的金色光芒走进一大团阴影之中时,后颈上感觉到的那种使你想回头看看的凉意,他从来不曾体验过。在某座倒塌的圆柱旁,在某片原始的废墟边,明火执仗的劫匪们等待着,还有某位主教的情妇,什么人的侄子的侄子,某位身上散发着裘皮气息的有钱的公子哥儿;有时候,想到自己带着一颗完整的灵魂逃离了那座城市,他不禁觉得幸运。

“简而言之,”他说,“当史蒂芬还在收拾行装时,教皇的密探们就会猜出他的使命,于是,那些红衣主教和谋臣就会有时间定出价钱。如果您一定要派他去的话,就得给他一大笔现钱。那些红衣主教可不听什么承诺;他们真正喜欢的是一袋可以安抚他们的银行主的金币,因为他们的信用大多已经用完。”他耸了耸肩。“这一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