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 灾祸突至(第4/6页)

他们准备启程。卡文迪什抬起头,叫道:“圣人保佑我们!”有位骑手朝山下飞驰而来。“来抓我们了!”

“一个人吗?”

“是侦察兵,”卡文迪什说,他说,帕特尼是不安宁,但是没有必要派侦察兵。接着有人喊道:“是哈里[5]•诺里斯。”哈里跳下马。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他都显得很紧张。哈里•诺里斯是国王的密友之一;说得准确一些,他就是“司厕”,负责递擦布的人。

沃尔西一眼看出,国王不会派诺里斯来拘禁他。“好了,亨利爵士,喘口气儿。是什么事情这么急?”

诺里斯口里说,请原谅,大人,红衣主教大人,一边取下自己的羽翎帽,用胳膊擦擦脸,露出最迷人的笑容。他彬彬有礼地告诉红衣主教: 国王命令他赶过来追上大人,向他表示慰问,并把这枚他很熟悉的戒指交给他——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手心里有一枚戒指。

红衣主教从骡子背上爬下来,跪倒在地。他接过戒指,贴到唇边。他在祷告。一会儿祷告,一会儿感谢诺里斯,一会儿祈求上帝保佑国王。“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以送给国王。”他朝四周看了看,仿佛他的视线可能捕捉到某种可以赠送的东西;一棵树?诺里斯想扶他站起来,结果自己跪到了他的身旁,跪在——这个爱整洁、爱漂亮的人——帕特尼的泥地上。他捎给红衣主教的信息似乎是,国王只是显得不快,但并非真的不快;而且他知道红衣主教有敌人;而他自己,亨利国王,并非他的敌人;演这场夺权的戏只是为了安抚那些敌人;他会双倍补偿从红衣主教这儿拿走的东西。

红衣主教哭了起来。天开始下雨了,风儿将雨水吹到他们的脸上。红衣主教对诺里斯急速而低声地说着,然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想戴到诺里斯的脖子上,不想却缠住了他的斗篷的系带,几个人连忙跑来帮忙,但没能解开,于是诺里斯站起身,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身上,另一只则攥着项链。“戴上吧,”红衣主教对他恳求道,“看到它,你就想想我,帮我在国王面前美言几句。”

卡文迪什骑在马上凑了过来。“他的圣物盒!”乔治很不安,很惊讶。“就这样送人了!那是个真正的十字架啊!”

“我们会再给他弄一个。我在比萨认识一个人,花五弗罗林[6]就可以给你做十个,如果预先付款的话,还可以给你整整一打。同时你还可以得到一份证书,上面有圣彼得的拇指印,以表明它们是真的。”

“真是耻辱!”卡文迪什说,然后勒转马头走开了。

诺里斯已经传过了信息,这时也正在走开,而他们正努力把红衣主教重新扶上骡背。这一次是四人齐上,仿佛是某种惯例一般。这出戏已经变成了某种低劣的喜剧性插曲;他心里想,正是因为这样,帕奇才出现在这儿。他策马过去,从马背上向下说道:“诺里斯,你说的这些能让我们看看书面文件吗?”

诺里斯一笑,说:“不能,克伦威尔先生,这是给红衣主教大人的密信。我主人的话只能说给他一个人听。”

“那么,你刚才提到的补偿是怎么回事?”

诺里斯大笑起来——要消除敌意时,他总是这样——小声说道,“我想,这也许是比喻说法。”

“我也这么想。”红衣主教的财产的两倍?凭亨利的收入就不可能。“把拿走的东西还给我们。我们不要求双倍。”

诺里斯的手伸到已经戴上脖子的项链上。“可它们都来自于国王。你不能说这是抢劫。”

“我没有说是抢劫。”

诺里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确没有。”

“他们不该拿走那些衣服。那是我家大人司圣职所穿的。下一步他们还会拿走什么?他的圣俸吗?”

“伊舍——你们是准备去那儿,对吧?——当然是红衣主教大人作为温彻斯特主教所拥有的府邸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

“他暂时可以以那种身份住在那座府邸,不过……我们是否该说……必须经过国王的考虑?你知道,由于在这里坚持领土外管辖权,红衣主教大人已经被人以蔑视王权罪起诉。”

“用不着给我上法律课。”

诺里斯低下了头。

他心里想,从去年春天刚刚出问题时起,我就应该劝说红衣主教大人让我掌管他的收入,将一部分钱转移到国外不让他们拿到;可话说回来,他绝对不会承认出了问题。我怎么让他保持那么乐观呢?

诺里斯的手勒住了马缰。“我以前一直很尊敬你的主人,”他说,“我希望他遇到不幸时能记住这一点。”

“我想他不会有不幸吧?你刚才说过的。”

如果允许他跃下马背,拽住诺里斯一阵猛摇,从他口里摇出几句实在话,该有多么简单。但事情并不简单;这是整个世界与红衣主教共同教给他的道理。他想,天啊,在我这个年龄,我应该知道。凭敢于创新是行不通的。凭头脑聪明也行不通。凭身强体壮还是行不通。只有凭狡黠卑鄙才行得通;他觉得诺里斯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同时感到心里生出一股不理性的厌恶,他想赶走这种情绪,因为他宁愿自己的厌恶能够理性,可话说回来,眼下的情形毕竟绝无仅有,红衣主教趴在泥地上,好不容易才帮他爬上骡背的羞愤场面,还有他的喋喋不休,在船上的喋喋不休,更凄凉的是他跪在地上喋喋不休,仿佛沃尔西在敞开自己,在褪去一层层的红色衣衫——那红色的衣衫可能引导你返回一个红色的迷宫,而在迷宫的中央,则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怪物。

“克伦威尔先生?”诺里斯叫道。

他肚子里的话无法说出口;因此他俯视着诺里斯,表情有所缓和,说,“谢谢你带来这么大的安慰。”

“好了,别让红衣主教大人在这儿淋雨了。我会禀告国王我找到他的经过。”

“禀告他你也一同跪在泥地里。他可能会开心的。”

“是呀,”诺里斯显得几分难过。“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