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龟兹学院丛林

耶律察割的退让,虽然让人意外,但也让南派的人感到欣然,在撒割出发前往混同江后,北派这支作为大辽最可能出现意外的军事力量便可能收归中枢,这对真正地统一东北大有好处。

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碰头之后,都觉得以后辽国的国事大有可为,只要三派的力量能统一起来,力量往一处使,那东北之地方圆数千里,也足以独立为万乘大国,天策大唐再强大也并非无法抗拒,“大概是天佑契丹吧。”

耶律屋质留了个心眼,一直非常关注混同江方面的动态。而事情的发展也顺利得超出他的想象,撒割到了混同江后,尽管有下层士兵并不大乐意忽然由中间派去掌管兵权,但中高层将领显然都受过耶律察割的嘱咐,十分配合撒割的接管,所以北方兵权的过度便显得十分流畅,只数日间便基本完成了。只是要室韦、女直等部落也真心归附却还需要时间。

对此,耶律屋质相当欣慰,觉得耶律察割毕竟能够顾全大局,地皇后也因此而打消了疑虑,对耶律察割更加信任,虽然没有真的赋予他管辖“东北兵马大元帅”这个名号下管辖东北全境兵权的实际权力,但遇到什么事情也开始与他商议了,并默许耶律察割保留了他三千亲卫的规模——毕竟耶律察割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兵权交出,如果这时候连区区三千人也不予保留,未免会冷了人心。

在整个事情中只有一个人无比恚怒——那就是耶律安端,他认为儿子的心是被鬼怪蒙住了,请了萨满在府内驱邪,闹成了东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

开春之后,张迈便带上了大军,还有那两百多名学子,翻过天山,一路来到龟兹。

从中原来到西域的学子们,在这片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土地上,感受着与华夏固有文明完全不同的学术氛围。

这里远不是他们自以为的文明洪荒,相反,中亚本来就是几大文明荟萃之地,华夏文明和这里的联系遥远得超乎后世的想象,莫道周穆王西巡就很可能已经到达过这里,甚至远在炎黄时代的文明发源时期,和这边也很可能有密切的关系。秦汉以后,汉文明对这里的影响越发明显,同时汉文明也从这里源源不绝地汲取养分。

来自波斯的艺术,来自印度的佛教,都在这西域大地改造之后再传入中原,西域对汉文明来说,不仅仅是战略上“断漠北一臂”的重镇,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牧民之地,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财富之源,更是文化上的对外窗口,是得到外来文化滋养的关键性存在——这从拥有西域的汉唐两代无论盛衰始终展现出开放心胸便可以看出。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长久而频繁的战争,使得中亚的文明发展不断出现断层,在张迈征服西域、一统四镇之后,西域便实现了十几年的和平,商路的开通为学术的繁荣注入了资金,国防的需要又刺激了各种发明的加速产生,而张迈本人又很重视学术的整理与发展,更自己撰写纲要文章,那一十九种《实学》放在中原,许多士子只是死记硬背,将之作为做官的敲门砖,但放在中亚的宗师大匠这里,里头的学问分明就是指明了包括物理、化学、医疗与生物等学术的发展方向。学术的进展需要人才的大量储备、研究的不断试错和知识的深厚积累,但学术能否突破,关键却就在于方向。

张迈在疏勒时就已经建立了以研究物理为主的阿基米德学院,由来自宁远的中亚机械大师萨迪主掌,又建立了以研究化学为主的地黄阁,由炼金师哈立德主掌。这两个机构一开始是研发机构,虽然也伴随着人才的培育,但在张迈只占据天山西半部的之前,教育并非其中之重。

随着天策的东进,这两个机构产生了变化,学理研究、应用研发和人才教育变得鼎足而三,而且地点也逐渐东迁,疏勒的旧址变成了母校,龟兹这边成了正院,凉州那边则开设了分院。应用研发的重点放在了凉州分院,学理研究则仍然以龟兹为重镇,至于人才教育,则是三头并进,疏勒母校主要招收来自岭西、印度、吐蕃等地的各族青年学子,龟兹正院招收的是天山南北、于阗瓜沙等地的胡汉学子,凉州分院就以汉家青少年为主了,且每年定期向龟兹正院、疏勒母校输送学生。

同时,疏勒那边还负责搜集包括希腊、波斯、天方、印度在内的所有文献典籍,科目涵盖了古希腊的哲学科学、古天方(包括古巴比伦与波斯)的律法技术、古印度的神话逻辑、古以色列的宗教等等,然后转由龟兹,在龟兹正院作整理,再转由凉州分院翻译成汉文。而凉州方面则大量搜集中原的各种技术,输入龟兹与各国文化科学技术进行印证,并在《实学》纲目的引导下寻找科技的突破,完善法理的辩证,穷究哲学与宗教上的玄思,最后变成现实的发明应用。

这十年来,哪怕是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这些工作也没有断过——也幸好,丝路的开通为天策政权带来了源源不绝的财力,在与契丹石晋的战争中,让郑渭困扰的很多时候是粮食,而不是钱,而学术研究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粮食。当然由于道路太过遥远,产自西域与河西西部的粮食也很难东输,所以这些财富都汇聚于龟兹,造就了这个时代最为美丽、最为和平也最为繁荣昌盛的绿洲。

中亚的学者们,既然得到了张迈这位“天可汗”的支持,拿着指明了各科发展方向的十几种《实学》纲要,又拥有这样一个学术环境,经过十年的积蕴萌发,如今已经生机勃勃。龟兹正院拥有十几位包括华夏、波斯、天方、印度、河西、吐蕃等族的大宗匠十余人,中生代学者数十人,以及各族青年学生三百余人,对西域来说,这是一个空前未有的学术繁荣时代,一个势将集大成的时代,一个正在不断突破固有学术藩篱的时代,这样的一个时代,在宗匠们的眼中,即便是古代传说中之楼兰亦不能相比。

和中亚相比,张迈发现自己在中原推行《实学》困难重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就有这种倾向——中原的士子们总是习惯性地用论孟五经来解释他们所学到的所有学问,这一方面保证了所有学术得到一种似是而非的统一,但同时也实际上压制了各家各派的发展,山东、河北几乎所有的宗师,在张迈将一十九种《实学》颁布天下之后,第一反应无不是试图将实学拉入到儒门的范畴之内。那些与伦理学有关的学科常常得到重视,而伦理学以外的学科,则总是习惯性地被无视了。尽管这些山东的宗师们无不是聪明智慧之士,但秦汉以来八九百年所铸成强大惯性,却不是任何个人靠自己的力量所能轻易摆脱其笼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