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黄河赋(十七)(第2/3页)

他们不甘心。

他们无法忍受。

明明那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什么都不会,连基本的兵器搭配都不懂。就知道拿着一杆长枪不断地向前捅。

而他们,却是祖一辈,父一辈都以征战为生,每个人至少都熟练掌握了两种以上兵器,并且通晓不下二十种战阵配合。

他们是天生的掠食者,而对手不过是一群猎物。

谁曾想到,这群猎物却突然长出了犄角,捅破了掠食者的肚皮!

往前捅,往前捅,往前捅,没有变化,没有后招,这算什么本事?

然而,虎扑、蛇盘、狼跃、鹰击,各种各样的战斗花巧,在上百杆齐刷刷前捅的长枪面前,却全都失去了作用。

只要双方距离接近到半丈以内,三角阵中,就是齐齐的一排长枪。

每个人身体的宽度上,至少有一杆。无论是向左挪动,还是向右闪避,总有一杆长枪在那里等着你。

有些武艺娴熟的探马赤军,毫不犹豫地卧倒在地,试图从对方的下盘寻找突破口。

然而,令他们无比绝望的是,没等他们靠近攻击位置,已经有数条长枪,从三角阵的第二排捅了出来。自上向下,梳子般,护住了第一排将士的双腿。

攻不进去,他们只能徐徐后退,然后等待对方主动追击,露出破绽。

但是,淮安军的三角阵中,却没有任何人主动追出来。整个军阵缓缓地调整到最初形状,缓缓前压,依旧像先前一样,不疾不徐。

凡是被三角阵压到的位置,都迅速土崩瓦解。

巨大的压力下,探马赤军纷纷后退,以免成为枪下之鬼。

但是,总会有一些血勇之辈,不甘心就这样被击败,宁愿用生命捍卫祖辈的荣誉。

他们瞅准机会,咆哮着冲上去,试图力挽狂澜。

他们惨叫着被长枪挑起来,挂在三角形大阵边缘,成为一具又一具尸骸。

“冲上去,保力格,赛丝丁,你带人冲上去。把他们挡在这里,脱因帖木儿马上就会赶过来!脱因帖木儿与贺将军马上就到了!咱们已经能看到他们!”王保保被家将们强行协裹着后退向河畔,一边退,一边大声喝令。

不是输不起,然而,他却无法容忍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输在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如此丑陋的军阵,如此简单的战术,根本就不是一个懂行的将领所为。王保保甚至相信,三角阵里头那个姓徐的家伙,从来都没完整地读过一本兵书,也没系统地学习过任何临阵战术。

但是,他却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还好,在谋略上,他还略胜出了一筹。

只要能组织起身边的弟兄们,将这个三角阵缠住半刻钟。脱因帖木儿与贺将军两个,就能从两侧赶过来,从三角阵最薄弱的后方,发起攻击。

他不相信,八千多探马赤军,依旧吃不下这一千淮安农夫。虽然这群农夫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冲上去,冲上去,挡住他们。脱因少爷马上就到了!”家将头目保力格,大声叫嚷着,从身边召集起百余名探马赤军,再度顶向那个铁三角。

“弟兄们,跟着我来!”千夫长赛丝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切齿地命令。

他们两个都是王保保麾下数得着的勇将,无论身手和威望,都远在其余将领人之上。身先士卒地冲向了淮安军,立刻引起许多人的舍命追随。在极短时间内,就重新组成了一道顽强的攻击阵列。

“愚蠢!”徐达在铁三角的正前方,轻轻地摇头。

脚下地面被血水浸得又湿又滑,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在敌军扑上来的一瞬间,他和身边的亲卫们,同时将长枪刺出,刺穿一名探马赤军的身体。

侧面锻压着两道排凹槽的枪锋,根本不会被血肉所阻挡。迅速抽出来,恢复到先前准备出刺位置。

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的对手,像团泥巴般软软地倒下,土黄色的面孔上,写满了困惑。

一直到死,他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如此简单的招数之下。

然而徐达却没有功夫替他解惑。

这种简单至极的枪阵,完全脱胎于胡大海去年在淮安城下的战斗中,临时创造出来的战术。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当时的场景,令徐达的印象如此深刻,永远无法忘怀。

所以,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跑去向胡大海讨教用枪技巧。然后第三军中,枪术训练,就成了首选科目。每一名士卒都要练习上数千次,对着木头的靶子,要一刺而穿,并且正中要害才算过关。

于是,泗州城附近那些不肯屈服的山贼草寇,就成了下一波练习对象。在单独领兵在外的那段时间里,徐达将方圆两百里之内所有山头水洼都梳理了个遍。

从没用火器“欺负”过对方,每次都是如林长枪。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方阵、圆阵、三角阵、鱼鳞阵、锋矢阵,所有窥探淮安的草莽,都成了第三军的磨枪石。

包括一伙从定远出来四处“打草谷”的红巾军,都倒在了枪下。只是事后孙德崖自知理亏,没勇气承认。而徐达也装作不知道对方身份而已。

细算下来,王保保这次,已经不知道是枪阵的第多少次发威。甚至连探马赤军在初次遭遇打击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徐达都了然于胸。

这些职业强盗,在战斗力远远高于他们自己的对手面前,表现其实并不比土匪山贼好到哪里去。

他们一样会紧张,一样会不知所措,一样会在绝望之中,做垂死挣扎。

但是,等待着他们的结果也必然是一样。

又一名探马赤军将领,带着几十名亲信,嚎叫着冲上前来。盾牌护住自家要害,弯刀舞得像一团雪。

他只有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露在外边,嘴里的大黄牙上还沾着血丝。

徐达深吸一口气,长枪迅速捅出。直奔黄褐色的牙齿。雪亮的枪锋快得如同一道闪电,刺进对方的嘴巴,从后脑处露出半尺长,然后将尸体甩向半空。

徐达迅速收回长枪,然后再度刺向下一名对手的小腹。那人手中提着一面的圆盾,从半空中扑下来,试图将他一刀两断。然而,由于跳跃的动作太大,将小腹最下部暴露在了盾牌外边。

徐达知道自己只有一弹指的机会,所以没做任何犹豫。

雪亮的枪锋迅速捅了进去,对方手里的弯刀,也刚好来到了他的头顶。

身边的另外一杆长枪,“咚”地一声,恰恰刺在了此人手中的盾牌中央,将此人的所有动作,定格在了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