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雷雨(下)(第2/3页)

“你们到底是谁?难道要谋反么?”杜遵道毕竟是做过丞相的人,基本具备与野心相匹配的勇气。明知道大势已去,依旧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丁,哑着嗓子追问。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仿佛不是发于自己的喉咙。

“有劳丞相问!”带头的铁甲军主将终于开口,先将灯笼交给了身边的弟兄,然后又小心翼翼放下了另外一只手里的人头,“归德大总管赵君用,奉命前来匡扶宋室,诛杀奸佞,以清君侧!”

说罢,抬手在面甲上一推,露出里边一张斯斯文文的面孔。

“你,赵君用!”杜遵道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你,你下午刚刚答应过本相,要,要全力匡扶宋王。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快地……”

“出尔反尔是么?”赵君用接过他的话头,冷笑着回应,“赵某的确曾经说过,要全力匡扶宋室。所以听闻宋王今晚有难,赵某立刻就带领麾下弟兄杀了过来!”

“你,你,你……”杜遵道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伸在雨里的手,颤抖得如同一支残荷。“你,你,你狡辩,你,无,无耻……”

“赵某当初,还托人给了宋王半枚兵符。赵某曾经声言,见兵符,则立刻顶盔执戈,任由调遣!”赵君用又笑了笑,声音里面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丞相,兵符呢?赵某的兵符在哪里?”

“兵符?”杜遵道被问得微微一愣,随即,就像溺水之人寻找稻草一般,在自己身上乱摸,“兵符,兵符呢?那半枚兵符……”

“兵符在此!”有人在大门口,朗声提醒,众甲士迅速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狭窄且整齐的通道。杜遵道的心腹,参知政事罗文素手里举着两枚合在一起的玉片,大步走到了队伍前。

“奉宋王命!”他一改先前那唯唯诺诺模样,昂首挺胸,高声宣布,“诏令归德大总管赵君用起兵清君侧,擒拿奸佞,迎接刘丞相回城主持朝政!杜大人,还不快快让你的爪牙散去!”

“你——!”到了此刻,杜遵道终于全明白了。兵符从始至终就未曾交到自己手里,兵符,从始至终就由自己的政敌所掌控。自己只不过听到了一次它的名字,然后就沦为其针对目标而已。

怪不得今晚罗文素会被吓成那般模样?怪不得姓罗的一直急着离开。原来,原来他早就倒向了刘福通,只是为了赢得更利落,才先过来一探动静。

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杜遵道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好一个倡优。罗大人,你不做倡优真的很可惜!哈哈,哈哈,本相没想到,没想到平素胆小如鼠的你,居然,居然还有荆轲之勇。哈哈哈,能对着本相都不变神色,你,你真是,真是好,好手段,好本事!”

在他疯狂的笑声中,众家将和家丁又散掉了一大半儿,剩下的十几名死士,则用身体挤住杜遵道,不让他自己软倒。

明知自己今晚必死,杜遵道索性豁出去骂个痛快。淅淅沥沥的鲜血,不停地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淌,“姓赵的,姓罗的,你们狠,你们今日敢出卖老夫,看那刘福通敢不敢也像老夫一样对你等推心置腹。看明日一早,这满朝文武,又几个肯与尔等同流合污!看……”

“杜大人,你错了。我等不是出卖你,是奉宋王之旨,前来捉拿奸佞!”赵君用岂肯任由他继续挑拨离间,撇了撇嘴,从亲兵手里接过一面玉牌,高高地举在了雨中。“来人,照亮些,请杜大人看个清楚!”

数盏翡翠琉璃灯同时挑起,照亮玉牌上的龙凤花纹。是宋王韩林儿的贴身信物,上面的花样乃为杜遵道前一段时间亲手所选。本想明年改年号时,图个吉利。谁料,今日他竟然被举在了别人手上。

“这是乱命,没有中书省附属!”带着几分不甘,杜遵道垂死挣扎。“尔等挟持少主,构陷大臣……”

“中书省的信物在此!”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随即,刘福通的心腹,中书左丞盛文郁快步穿过了铁甲阵,高高地将一枚金印举到了灯光下。“奉右丞相命,入城协助赵总管清君侧!杜大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你,你……”杜遵道又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你,你不是被水患挡在了中牟么?你,你怎么也会在城内!”

“一道小河而已!怎么可能挡得住丞相的战马?杜大人,你对军务懂得太少了!”盛文郁笑了笑,摇着头回应。“你平素总觉得武夫卑鄙,天下事情尽该归文臣掌握。却不知道,若没有武夫们阵前亡命,你这个丞相,不过是纸糊的人偶一个而已!来吧!大伙都进来给杜大人看看。否则,他老人家还不会死心!”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门口喊的。随即,雨夜里响起了一阵铁甲铿锵声,李武、崔德、白不信、关先生、沙刘二……无论是平素跟杜遵道一个鼻孔出气的,还是对他敬而远之的,汴梁红巾的武将一个不少,顺着甲士们预先留出来的通道,缓缓上前。

“你们?本相平素待,待尔等不薄……”杜遵道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丞相!”李武和崔德拱了拱手,低头不语。

“丞相,宋王有令,末将乃武夫,只懂得效忠朝廷!”沙刘二咧了咧嘴,给他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

“丞相!中原未定,丞相却急着同室操戈。末将虽然是一介武夫,也不敢奉丞相之乱命!”关先生则毫不客气地扫了杜遵道一眼,大声说道。

“是啊,大伙都是自己人,没冤没仇的,丞相怎么怎么忍心下手?!”破头潘跟着走上前,摇着头数落。

“是啊,丞相。你今天杀得了刘丞相,明天就会一言不合再杀别人。我等虽然愚笨,却好歹分得清是非!”其余武将纷纷附和,看向杜遵道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自打刘福通出走洛阳之后,杜某人动辄治人以重罪,弄得满朝文武个个朝不保夕。所以盛文郁这回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取得了大伙的一致支持。谁都不愿意再由着杜遵道胡闹下去,更不愿意看到哪天钢刀砍到自己脖子上。

“你,你们忘恩,忘恩负义。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知道礼仪廉耻的匹夫,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实在受不了今天的刺激,杜遵道忽然如疯子般推开家丁家将,冲进雨里,指着赵君用等人大声咆哮。“你们,你们都大字不识。杜某,杜某乃国子监的高才。杜某拼着毁了前程来指点你们,你们居然,居然联合起来反抗杜某。杜某,杜某今天就要看看,你们,你们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这个文曲星!来啊,杀啊。还愣着干什么,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