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出师表(第2/4页)

那样的遮羞布,绝对比先派人谎报军情,说契丹来犯,然后领兵出去转一圈再杀回来,搞一出比直接篡位或者玩“禅让”还要丢脸的“黄袍加身”丑剧更高明。雄才大略、足智多谋的赵匡胤会愚蠢到选择这种无聊的下策么?

再者,谁也不能否认,赵匡胤极重亲情。做皇帝之前是如此,做了皇帝之后还是如此,他的一生都是如此。如果说他称帝以前这么做是以伪善蛊惑人心,那他做了皇帝之后就没有必要一如既往地继续这么做,他是真的极为重视家庭和亲人的一个皇帝。

然而,陈桥兵变的时候,他的家人在哪里?

他上至老母下至妻儿,全家老少都在开封城里,而且正在若无其事地去庙里上香,兵变的消息一传回城,忠于小皇帝的宰相大人便派兵去抓他全家,若不是庙里的和尚起了怜悯之心将他们藏起,赵匡胤全家老少都要被一网打尽了。如果是赵匡胤亲手策划了这次兵变,他有必要把亲人留在城里冒这个险吗?

可是,帝王自有帝王的尊严。他能放下身段,在他称帝已成事实的情形下,覥颜向天下人解释当初这事并非出自他的本心吗?又有谁会相信他的解释?尽管他的部下为了荣华富贵玩了一出“先斩后奏”,尽管这件事的的确确不是出自他的授意,但他是这件事的最大利益获得者。夫复何言?

他对“害”他背黑锅的人真的很不错了,乱世之中,柴宗训那个七岁的小娃娃是注定了守不住这份家业的。没有赵匡胤,也一定会出现个李匡胤刘匡胤,披上黄袍的赵大算是个厚道人,没像别人称帝一样大肆屠杀先帝家族,也没有像一些开国皇帝一样玩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戏大杀功臣,他厚待柴氏后人,他杯酒释兵权,把那些对他有拥戴之功、但是将来未必不会重演他称帝一幕的大军阀们革了军权,封高官赐厚禄回家享福。他励精图治,十年前东征西杀,扫荡天下,如今大宋政治稳定,经济发达,军事强大,已经超越了原本国力远胜于后周的南唐,成为最有希望一统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朝廷。

可是,他能改变天下的格局,他能改变亿万百姓的生路前程,唯独自己背的这个黑锅,他没有办法去改变,他只能咬着牙隐忍,让这个黑锅一千年、一万年地传下去,事实真相将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帝王,也有无力回天的悲哀。

然而那个杨浩呢?

他真的不知情?

这件事真的是他的部下自作主张搞出的把戏?

思及自己的经历,赵匡胤不禁犹豫起来。

如果是杨浩一手策划了这一幕,此人该死。如果他是冤枉的,那么……

赵匡胤目光闪动,时而深思,时而蹙额,那一腔杀气犹存,怒火却渐渐冷却了下来……

……

夜色朦胧,杨浩轻车简从,悄然过朱雀门街,自麦稍巷口向左一拐,停在保康门一处豪宅前面。这是三司副使罗公明的家门前。

拜匣已由门子呈了进去,送的礼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副,玉石棋盘、棋子一副,此外还有一些西域特产。

三司使是大宋掌管财政的最高长官,总管国家财政,地位仅次于中书、枢密两府,号称“计省”,三司最高长官三司使被称为“计相”,地位略低于参知政事,罗公明是三司副使,其实职权已是极高。

杨浩的官位低微、再加上朝廷目前对他的态度微妙,照理说,这样一位高官要见他恐怕会犹豫再三,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就有人打开大门降阶相迎了。出门相迎的人是罗公明次子罗克捷,罗克捷三十出头,眉目与罗克敌依稀相似,只是成熟稳重了许多。他与杨浩辈份相当,且尚未入仕,由他出面,显然罗副使是肯以故旧友人之谊接见,二人互通名姓,寒暄一番,便由罗克捷引着杨浩直入后堂。

罗家大宅不算很大,东京城人口众多,房舍鳞次,高低宽窄相间,建筑十分密集,可谓寸土寸金,罗家大宅比起霸州丁家可以在西北广袤土地上圈地二十余亩,建的深宅大院要小的多,但是显然经过高手名匠精心设计,一树一木、一亭一桥都精心设计,有效地利用了每一分空间和土地,处处品来皆见风景。

此时天色已晚,杨浩也无心鉴赏,前边两个家人提着灯笼,罗克捷与杨浩一路说着话儿,绕过一个冬雪覆盖的庭院,便到了西北方一个幽静雅致的书屋。

罗克捷在书屋廊下站定,躬身道:“父亲,和州防御使、右武大夫杨浩大人到了。”

房中稍静片刻,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请进。”

罗克捷向杨浩微微一笑,肃手相让,杨浩举步进了房中,只见一位身着便袍布巾的清瘦老者正从书案前站起,杨浩不及细看,连忙趋前一步,长揖施礼:“晚辈杨浩,见过罗公。”

“贤侄不必拘礼,来来来,快快请坐。”

杨浩一揖而起,这才抬头微微打量,只见这位号称政坛不老松的罗公面容清癯,精神矍铄,三绺花白的胡须,一张端正的面庞,两眼微微露出苍老之眼,但眼神温润却不失神采。

罗公明也在打量杨浩,上下看了几眼,眸中微微露出悲戚之意,他再度让座,让杨浩在客位坐下,下人迅速呈上香茗,罗公明这才有些伤感地道:“老夫与贤侄素未谋面,不过早在邸报上获悉贤侄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又道:“西北迁民一事,贤侄在奏表中推功揽过,对小儿大加赞扬,他有你这样的朋友,老夫十分欣慰。”

提起罗克敌,杨浩的双眼也有些湿润,他将自己与罗克敌共担重任,自夺节改命时起,一文一武,相辅相助,历尽坎坷直至逐浪河畔,为拒追兵,罗克敌率三百死士横刀力抗三千铁骑的事情说了一遍,罗公明听得老眼微红,暗暗转头拭去颊上两行老泪。

这些事说罢,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已然不再,罗公明对他的神情也亲切起来,随即二人便谈起杨浩继续率人西行,扎根芦岭前后的事,罗公明捻须听的十分入神。

杨浩此来,只是想拜见一下罗克敌的家中长辈,以尽子侄之礼。罗公明既然号称历五朝不倒,政坛长青,此人为官必然趋吉避凶,十分谨慎。自己如今的身份十分微妙,他肯不避嫌疑,开门接纳,已是难能可贵,杨浩并不想让他为难,从他那里探问一些官家的态度,或者向他讨教朝觐之礼、存生之道。

所以二人聊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杨浩见罗公明微微露出疲态,便即起身告辞。罗公明见他如此爽快地告辞,不觉有些诧异,他仔细看了杨浩两眼,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起身说道:“贤侄车马劳顿,刚到京城,早些回去歇息也好。以后你我同殿为官,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