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9章 军心民心(第2/2页)

“那可不,现在当官的都看明白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不贪不占、累得死去活来,就落得潘大人那样下场,你说谁不贪呢?”

“就是,昨天的饭都差了许多,里头掺了糠壳!”一名河工愤愤地说道。

抡锤的河工苦笑起来:“现在还只是掺糠壳,再过一阵哪,怕要掺沙子石头呢!”

不单单是这几个河工,整个治淮工地上都是死气沉沉,所有的河工、杂役、民夫,通通无精打采,敷衍了事的做着手上的工作。

离大堤不远处的村庄,一名民夫正要出门:“孩他妈,给我备好晚饭吶,上工回来吃!”

“备什么晚饭?反正河工做不成了,吃饱午饭回来睡觉,省顿晚饭!”媳妇儿气咻咻地说道。

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明白,潘大人一走,这治淮的工程是干不成的,到明年春夏汛期,该决口就决口,该洪水就洪水,该死人还得死人……

忽然间,北岸一群河工就欢呼起来,像发了疯似的扔掉手上的工具,一窝蜂的朝一个方向冲去。

发生什么事?所有的河工都停下了工作,哪怕离这里十几里远的,也侧耳倾听那如雷的欢呼声。

“潘大人回来了,潘大人回来了!”

欢呼声就像一阵一阵的滚雷在半空中滚过,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喊,仿佛奔涌的淮河水都为之一滞。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会心花怒放,南北两岸不知有多少百姓喜极而泣:“潘大人回来,河工局面一新,我两淮百姓有救了!”

还是那河堤下面的村庄,刚刚朝丈夫甩了脸子的农妇,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突然高声招呼已经走远了的丈夫:“孩他爹,晚上我给你煮鸡蛋,记得上工要出力,别让人笑话!”

“晓得了!”民夫紧了紧肩头的担子,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布衣布鞋的潘季驯,已经被数不清的百姓围在了当中,至少有七八双生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又欢喜又担心:“抓紧点,千万别又让潘大人走了!”

“放心,潘某不治好淮河,绝不会走的!”潘季驯笑着朝百姓们做罗圈揖。

仍有人担心,惴惴地问道:“潘大人,听说、听说您是那啥,永不叙用啊?”

“潘某并非以工部侍郎身份继续治理淮河。”潘季驯说到这里,看见百姓们睁着眼睛失望已极,几乎又要痛哭起来,赶紧跳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双手往下压了压:“但潘某办理治河工程,林林总总的交接还没有完成,所以朝廷下旨,严令潘某办完交接才能离任,否则必加惩处,所以潘某暂时不会走了。”

办交接,那要多久,不会两三天吧?百姓们的心仍悬在喉咙口。

潘季驯微微一笑,不好直接回答。

他请的一位老夫子就笑起来,“治淮工程浩大,钱粮数以万计,又有什么仓库、料场、民夫工食、河工钱粮,没有一年半年的,哪里就能交接完?”

一年半年,那就是到明年汛期都没问题了?百姓们顿时笑逐颜开,因为到那时,治淮工程就完成了呀!

交接一说,哄得了普通百姓,哄不了读书人,谁都知道这其实是革职留任的说法,只是更加严苛一些:革职留任之后,事情办好还可以官复原职,潘季驯办好“交接”,就只能离任回家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潘季驯不会在乎的,到那时他已经完成了治淮工程,两淮百姓可以不再遭受洪水灾害,这才是他最看重的事情。

“潘大人,朝廷何以改弦更张?是哪位忠臣替您开罪?”一名秀才忍不住问道。

潘季驯神色一肃,朝北面京师方向拱拱手:“潘某只知道当日秦太保抬棺入宫面圣死谏,被重责三百廷杖,骨肉俱烂、忠臣碧血横飞,终于感动朝廷,降下这道旨意。”

那秀才听得三百廷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感激涕零的朝北面拱手:“秦太保冒死留潘大人,是用自己性命救我两淮百姓性命也!”

“我两淮百姓永远记得秦太保大恩大德,皇天保佑秦太保长命百岁……”数不清的百姓朝北面鞠躬,人组成的海洋仿佛掀起了一阵阵波浪。

京师十里长亭,秦林前番送走王国光、曾省吾等人,现在轮到他在这里被送行了。

万历降下旨意,将秦林革去一切职务,以普通校尉身份,发琼州府锦衣卫效力。

那琼州属于广东,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实为天涯海角,离京师一去万里之遥。

可今天来送秦林这位锦衣校尉的人,又是何其之多:定国公徐文璧父子,武清伯李伟父子,成国公朱应桢,武英殿大学士申时行,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吴兑、佥都御史张公鱼,蓟辽总督耿定力,东厂理刑百户霍重楼,御马监提点张小阳,宛平知县黄嘉善、边将戚金……

更有无数的京师百姓扶老携幼,冒着凛冽的寒风前来送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挎着篮子,揭开层层叠叠的棉布,将滚热的鸡蛋塞进秦林手里。

天下人岂会全无心肝?谁是赤心为民,谁是奸佞小人,百姓心中有杆秤。

勋戚、文臣、武将、太监、科道言官,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围着秦林就如众星之拱北斗,又好似万峰之朝太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