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老国丈上吊为避祸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第4/5页)

“玉娘,你不要错怪了张先生。”

玉娘停住啜泣,哽咽着说:“奴婢没有怪他,但奴婢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前几天下那么大的雪,张先生每天都很晚回家。就说前一天夜里吧,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天气,皇上遣人到内阁去看,发现张先生还在当值批览奏折,当下央我亲手煮了一碗羹汤送了过去。”

“老爷这么辛苦?”玉娘揩着泪痕问。

“可不是,”李太后叹着气说,“皇上年小不能亲政,国家又这么大,凡事都须得张先生操心。”

“太后为何不多用几个人,给老爷分担一下。”

“傻丫头,朝廷里的首辅只能一人来当,何况张先生这样的大臣,是可遇而不可求。” .

“那总不能让他一人累死呀。”

“这倒也是,”李太后沉吟半晌,对容儿说,“容儿,你落空儿告诉冯公公,让他转告张先生,内阁再物色一两个辅臣,给他当下手办事。”

“是。”容儿回答。

经李太后开导,玉娘的心情好多了。她见李太后对张居正如此信任和关心,心里头也替他高兴,又随口说道:

“老爷平常忙也说得过去,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儿,一年的赋税也都收了,他还忙些什么?”

“是啊,到年底了,他本该歇口气儿,谁知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呢!”李太后感叹着说,接着又问玉娘,“你老家是哪儿的?”

“苏州。”

“啊,原来同容儿是老乡,”李太后侧过头去看了看仍在发窘的容儿,接着说,“容儿离家早,对故乡事已是记得不大真切了,有此事儿倒想问问你。”

“太后想问什么?”

李太后忽然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玉娘,你知不知道邵大侠这个人?”

“邵大侠?”玉娘身子一震,脱口问道,“太后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奴婢知道他,”玉娘因不知太后是为何事打听邵大侠,故不敢贸然讲出实情,只敷衍道,“这个人在南京、扬州和苏州等地都很有名。”

“为何有名?是因为有钱还是因为有势力?”

“也许都有。”玉娘从李太后的眼神中,看出她并不知晓自己同邵大侠的关系,心略宽了宽,便替邵大侠说起好话来,“听说邵大侠人很仗义,扬州城中的乞丐,倒有一半靠他养活。”

“是吗?”李太后脸色一沉,喃喃自语道,“这个人一方面巴结贿赂官府,一方面又在民问广施钱财收买人心,他这种作法,哪像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那,太后说他像什么?”

“咱觉得他图谋不轨,心存异志,”李太后答非所问,“这种人不除,对朝廷是个祸害。”

玉娘如听霹雳,但她是个灵性女子,知道此时若再失态,必定会引起李太后的怀疑,便竭力保持镇静,以局外人的闲散口气问道:

“太后为何要除他?”

“他弄了二十万套劣质棉衣运到蓟镇,结果在前几天的暴风雪中,一些穿了这等棉衣的兵士,被冻死在长城上。”

“啊!”

“你方才埋怨张先生五天没上你那里去,却是不知道张先生正在处理这件事儿呢。”

“他怎么处置邵大侠?”

“抓起来,明正典刑。”

李太后说这句话时,不单恢复了议政时的那股泼辣劲儿,眼神里还透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玉娘顿时惊呆了,脸色白煞煞地甚是难堪,李太后看她这副样子,狐疑地问:

“玉娘,你怎么了?”

“吓的,”玉娘尽量掩饰,佯笑着说,“一听太后说杀人的事儿,奴婢就害怕。”

李太后相信了她的解释,心里头对她更是怜爱。硬是把她留下来吃了一顿午膳才放她出宫。

玉娘回到积香庐中,已是半下午了。她一头扎进卧房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嘤嘤地哭泣起来。玉娘本是个知恩必报的多情女子,乍一听说将她救出风尘苦海的恩公邵大侠惹上了杀身之祸,她就心如刀扎。除开张居正,如果说世界上还会有一个男人让她牵肠挂肚的话,那这个人就是邵大侠。她与张居正是两情相悦,是鸾凤和鸣耳鬓厮磨的闺房之乐;而与邵大侠则是另一种感情,尽管邵大侠比张居正还要小几岁,但她却将邵大侠视为父辈,是值得她信赖依靠的人物。今年春上,当邵大侠求她请张居正写信给胡自皋就近照拂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能为邵大侠作一点有用处的事,她的心灵便会获得极大的安慰。如今恩公出了这大的事情,性命都不保,她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救他。她知道眼下惟一能救下邵大侠性命的人就是张居正。她在为邵大侠伤心落泪之时,内心中也还存有一份希望。

不知不觉暮色降临,丫环进来喊玉娘下楼用膳,玉娘不搭理她,只挥手让她退下。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寂静的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张居正到了,心里头一热,刚刚停下去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听得推门声,张居正匆匆跨进门来,他一见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便吩咐随他一起上楼的小凤儿掌灯。屋子里片刻亮堂起来,张居正瞧见玉娘俯在床上,正无声地抽泣,便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玉娘的肩膀,柔声问道:

“玉娘,又有何事,令你如此伤心?”

玉娘不吭声,张居正又道:“是不是怪我几天未曾来陪你,又生我的气了?”

玉娘闻听此言,反而肩膀一耸哭出声来,张居正被她哭得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解劝,玉娘忽然翻身下床,一下子跪在张居正的面前:

“老爷,你得救救奴婢的叔叔。”

“你叔叔,你叔叔是谁?”张居正一时没会过来。

“就是你替他写信给漕运总督的那个人。”

“哦,是他,”张居正一下子明白了,但故意装憨儿说道,“他怎么了?”

“老爷,你别再瞒着我,奴婢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正在办奴婢叔叔的案子,你要杀他。”

“你叔叔是谁?”

“邵大侠。”

“怎么,你叔叔是邵大侠,”张居正仍然在做戏,大惊失色地说道,“你上次并没有对我说实话。”

“太后对我说,邵大侠要被明正典刑。”

“是啊!”张居正尽量让玉娘看出他心情沉重,他抚了抚玉娘的秀发,劝道,“玉娘,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老爷,你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张居正长叹一声,心里不肯再对玉娘隐瞒,遂答道:“你这位叔叔,我现在实难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