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邀五公齐瞻年节礼 对空房捧读绝情诗(第4/4页)

“你调刑部卷宗看什么?”张居正问。

“看胡自皋的谳审笔录,”张四维说着看了看张居正的脸色,审慎言道:“自胡自皋收监之后,外头舆论很大,说冯公公是他的铁后台。如今元辅批示抓了胡自皋,是不是要查冯公公的问题。”

“外头这些滥言不必听它,缉拿胡自皋之前,不谷专为此事向冯公公作了通报,冯公公也是同意的,”张居正向张四维解释,接着问,“胡自皋谳审时说了些什么?”

“他一再辩解自己与棉衣事件无关。”

“他不是批了盐引给邵大侠么?”

“他说这是邵大侠设局诳他,不得已而为之。”

“他没有攀扯冯公公?”

“没有,一个字也未提到。”

“这一条滑泥鳅,倒知道紧要处守口如瓶。”张居正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思虑了一会儿,又问,“能给胡自皋定罪的.究竟有哪些?”

“有人证物证,能够落实下来的,他实实在在贪墨了九万两银子。”

“这么少,你信么?”

“咱也不信,但也没有办法,”张四维叹一口气,蹙着眉道,“南京刑部已派员抄了胡自皋的家,除了家中细软值钱物件,能折出三万多两银子,实际的现银也只有三万多两。”

“他早就转移了,还等着你去抄家?”张居正抢白一句,又问,“户部尚书王国光可知晓这些情况?”

“他看过卷宗,他也不信胡自皋的贪墨只有这个数。”

“就这个数,也可治以重罪。”

“问题是……”张四维欲言又止。

“是什么?”张居正抬了抬眼。

“昨天,冯公公让人给下臣捎了个话儿,他说,对胡自皋的惩处,虽然没有死罪,但活罪不能轻饶。”

“嗬,冯公公真会说话儿,”张居正嘴角泛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表面上看他的意思是对胡自皋要严惩,实际上是要保他一条命。”

“是呀,因此下臣今日再把胡自皋的卷宗调来一阅,把他的罪行归纳清楚,然后再向首辅禀报,看究竟如何处置。”

“若想重惩一个贪官,简直比登天还难,”张居正喟然长叹,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接着说,“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就依冯公公的话,活罪不能轻饶,将胡自皋家产充公,个人流徙三千里戍边,永不准开籍回乡。”

“是!”

张四维领命退出。张居正独自坐在值房里,正想着“棉衣事件”的始末缘由,忽听得门口有人怯生生喊了一声:

“首辅大人。”

张居正抬头一看,见是积香庐主管刘朴,便示意他进来,盯着他问:

“你怎么来了?”

刘朴满脸惊慌,跪下禀道:“启禀首辅大人,玉娘不见了。”

“你说什么,”张居正霍地站起,迭声问道,“你说玉娘不见了,她去了哪里?”

“她昨日下午下得楼来,说是要去街上看看,小的也不敢阻拦,就让她去了,谁知她一去不返。小的派人四下寻找,至今也没有下落。”

刘朴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张居正又气又急,朝他一跺脚,吼道:

“还不快起来,去积香庐。”

大约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匆匆忙忙来到了山翁听雨楼,一路上他直跺轿板要轿夫赶快。众轿夫哪敢怠慢,一路上如箭狂奔。等到了积香庐,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瘫下了。张居正蹬蹬蹬抢步上楼,一把推开玉娘的寝房,只见琴筝宛然,香奁依旧,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玉娘!”

张居正大喊一声,寝房中回声荡漾。他用鼻子使劲嗅了嗅,仿佛闻到了玉娘身上的那股子特有的香味。“玉娘!”他又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回答他的,只有虚空中那若有若无的琴声。他心中顿时升起了不祥之兆,他记得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是三天前。玉娘仍对他嫣然而笑,只是不像以前那样任性撒娇。自那次他失手打了玉娘一巴掌后,玉娘的性格就有些改变了。尽管他一再地向玉娘赔礼道歉,玉娘也宽宥了他,并且抚琴作诗蕴藉缱绻一如往昔,但细心的他,仍能觉察到玉娘深藏于心的些许惆怅。她对镜梳妆临风凭栏的迷茫情绪,更引起了张居正对她的百般疼爱。他知道两人之间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对玉娘是一种伤害,他正准备选择佳期,正式纳玉娘为妾。然而,他还来不及把这个决定告诉玉娘,这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儿,突然间就离他而去,消失得无影

无踪。

张居正的心被痛苦紧紧攫住,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梳妆台前,这才发现脂粉盒下,压着一张彩笺。张居正小心把它拿起,上面写了几行字和一首诗:

老爷:奴婢今日得知,你还是把邵大侠杀了。死者不可复生,生者岂无锥心之痛。以奴婢之红粉痴情,实

难感化老爷铁石心肠。奴婢去矣,和泪写小诗一首,聊表奴婢寸断之柔肠:

凄风苦雨恨绵绵,

此去奴家泪不干。

鸳梦一朝成往事,

难将恩怨说前缘。

看罢这张笺纸,顿时间,张居正眼前一片茫然,两颗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

 

 

 

 

 

 《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