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气咻咻皇上下严旨 怒冲冲首辅斥词臣(第2/4页)

“天子无戏言,”冯保偏还较真儿,“万岁爷若不收回旨意,客用就白得了一个扬州。”

“好吧好吧,”朱翊钧有些不耐烦,鼻孔哼了一声,说道,“刚才那句戏言,算朕没有说。”

冯保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又回过头训斥客用:“你这个小奴才,真不知天高地厚,皇上赐你扬州,你本该诚惶诚恐,赶紧谢辞才是,你偏偏还眉飞色舞说一句‘谢万岁爷’,这话是你答的么?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客用平自无辜遭此一顿辱骂,气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但他哪敢辩驳,只勾着头一声不吭。经冯保这么一搅和,朱翊钧也玩兴全无,怏怏起身,踱回东暖阁中,冯保跟随在他的后头走了进去。

朱翊钧习惯地在御榻上落座,早有内侍把沏好的香茶捧上。朱翊钧呷了一口,强压下心头的不快,也不看冯保一眼,只低头问道:

“大伴,今日有何要事?”

冯保欠身奏道:“启禀万岁爷,午门外又发生了大事。”

“午门外?”朱翊钧不屑地说,“不就是吴中行沈思孝两人在那儿戴枷罚跪么,今天是第二天吧?”

“是,”冯保奏道,“不是这二人的事,又有两个人上折言夺情事?”

“谁?”

“艾穆与沈思孝,两人都在刑部任事,艾穆是刑部员外郎,沈思孝是一名主事。”

“他们的折子呢?”

“在老奴这里。”

“念。”

“是。”

冯保展开艾穆沈思孝的折子,一字一句读了下来。当听到“臣闻古圣帝明王,劝人以孝矣,未闻从而夺之也”,朱翊钧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待他耐着性子听完,已是勃然大怒.骂道:

“这两个狂徒,胆敢骂朕!”

冯保瞧着朱翊钧涨红的脸,趁机撺掇道:“这两人的情况,老奴略知一二。”

“讲。”

“三天前,也就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与赵用贤二人上折的头天晚上,艾穆与沈思孝应吴中行之邀,曾去灯市口的天香楼宴聚,一共去了七个人,除开上述四位,还有翰林院的赵志皋、张位、习孔教三人。他们名日宴集,实际上就是替张瀚鸣不平,并商量如何上折,反对皇上慰留首辅张先生。”

“哦,这帮人竟如此大胆,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张先生夺情,翰林院带头谤议的时候,老奴就密令东厂番役,暗中侦伺他们的行踪。”

“如此甚好,”朱翊钧点点头,忽又觉得还是冯保忠心事主诚实可靠,便忘却了一心头的不快,继续问道,“东厂的密探,还侦伺到什么?”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的,吴中行赵用贤的折子先上,艾穆与沈思孝随后跟进。”

“艾穆与沈思孝这二人更坏。”

“艾穆向来以名士自居,在京城的清流派官员中,很有一些影响。万岁爷,你记得万历二年冬决的事么?”

“记得,当时张先生提出治乱需用重典,朕准了他,在全国杀了一大批要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事儿与艾穆有关,他当年受刑部派遣,前往陕西督办决囚事。那一年,陕西只杀了两个人,在全国落下个倒数第一。”

“我记起来了,”朱翊钧忽然又气愤起来,“张先生有一次在平台向朕禀告决囚事,曾言及刑部有一名员外郎督办不力,为何这人还留在任上?”

“老奴说过,艾穆是个名士,动他有点投鼠忌器。再加上,刑部堂官王之诰也袒护他。”

“王之诰不是元辅的亲家么,为何要袒护他?”

“王之诰为人清正,但有些迂阔,好认个死理儿,所以并不能做到与首辅和衷共济。”

“朕知道了,”朱翊钧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艾穆折子中说妖星出现,是怎么回事?”

“昨夜里,天上的确出了扫帚星。”

“啊,这是凶象吗?”

“是的。”冯保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事先想好的话,“扫帚星之所以称为妖星,是因为它一出现,地上就有灾害发生,昨夜,京城里就有三处火警,崇文门外,烧毁了十几户人家。”

“还有呢?”

“还有……”冯保顿了顿,装出一副惧怕的样子说道,“这次扫帚星侵犯北斗,帝座受到威胁。”

“有这么严重吗?,,

“老奴在万岁爷面前,决不敢戏言。”

“应如何处置?”

“往常碰到妖星出现的天象,万岁爷就会立即颁旨内阁,五府六院各大衙门,要文武百官各自修省,禳灾祈福,以解上苍之怒。”

“那你立即替朕传旨下去,让文武百官修省。”朱翊钧尽管处处装出大人的样子,但这时仍不免露出孩子的惊恐,“妖星侵犯帝座,这妖星来自哪里?”

“万岁爷,天上乍一出现妖星,艾穆沈思孝就上了这一份冒犯皇上的奏折,这事儿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你是说,艾穆贼喊捉贼?”

“依老奴看,是这么个理儿。”

朱翊钧脸一沉,说道:“还是着锦衣卫把这二人拿下。”

“这个自然,老奴马上传旨,”冯保说着却不挪身子,迟疑一会儿,又道,“万岁爷,这件事儿,要不要请示太后,看她有何旨意?”

“不用了,”朱翊钧决断地回答,“母后已明确表态,对这些犯上作乱之人,一律严惩。”

“请问万岁爷,如何严惩?”

“朕已降旨吏部询问,昨日已有回答,给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各廷杖六十,贬为编氓,永不叙用,今日的艾穆沈思孝二人,气焰更加嚣张,廷杖各加二十,流徙三千里,戍边充军。”

“请问万岁爷,廷杖何日执行?”

“明日辰时,让大小九卿四品以上臣工,都到午门外观刑,一个都不准缺席。”

“老奴遵命,现在就去传旨。”

冯保出得东暖阁,一改往日迈八字步的习惯,而是一溜烟出了乾清宫。

吴中行艾穆等四人要遭廷杖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北京城,立刻就成了街头巷尾的主要话题。官场的人都知道廷杖意味着什么,这是对犯罪官员最严厉的惩罚之一。只有直接触怒皇上的官员,才会遭此重刑。罪官从诏狱中提出,押至午门外,在垫了毡的地上头朝三大殿伏身躺下。负责行刑的锦衣卫兵士手持大棒——这大棒是特制的,它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行刑人不手下留情,不用说六十下,就是三十下,受刑人的皮肉连击连抓,就会被撕得一片稀烂。不少受刑官员,就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的人,也会落下终身残废。廷杖最高的数目是一百,但这已无实际意义,打到七八十下,人已死了。廷杖一百的人,极少有存活的记录。廷杖八十,意味着双脚已迈进了阎王爷的门槛。因此,乍一听说四人要遭廷杖,吴中行赵用贤六十,艾穆沈思孝八十,他们的亲属及同僚好友莫不骇然变色,一时间纷纷行动设法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