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紫禁城响彻登闻鼓 西暖阁惊听劾奸疏(第3/4页)

朱翊钧喊了一句,也是泪花闪闪。

这骤然发生的情景让李贵妃大为感动,也有点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邱得用的声音:“启禀皇上,启禀李娘娘,奴才邱得用有事禀报。”

“进来。”李贵妃说。

邱得用神色慌张跑进来,刚跪下就连忙奏道:“启禀皇上,李娘娘,宫里头各监局的奴才,都想入阁叩见。”

“啊,为的何事?”

李贵妃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撩开窗帘一看,只见窗外砖道及草坪上,已是黑鸦鸦跪了一片,怕是有一二百号人,都是宫内各监局内侍,也有十几位太监大跪在前头。

“他们这是为什么?”李贵妃转身问邱得用。

邱得用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犹自双手捂脸的冯保,小声说道:“回娘娘,这些奴才都是为冯公公的事来的。”

“为他?”李贵妃盯了冯保一眼。冯保这时也正从指缝儿里露眼看她,只见李贵妃慢吞吞回到绣榻上坐好,咬着嘴唇思忖片刻,然后吩咐邱得用:“你去把领头的喊几个进来。”

邱得用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三位大进来,他们是内官监管事牌子孙隆,御马监管事牌子崔元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三人进了西暖阁,齐刷刷跪倒在李贵妃母子面前,一起喊道:

“奴才叩见皇上,奴才叩见李娘娘。”

朱翊钧犹自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这会儿奴才们锐声请安,更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李贵妃察觉到儿子的惊恐之状,她伸手握住儿子的手,然后问跪着的三个奴才:

“你们邀来这么多奴才,跪在毒日头底下,究竟为的何事?”

跪在中间的孙隆,朝前膝行一步答道:“回李娘娘,奴才们来为冯公公鸣冤。”

李贵妃明亮的眸子一闪,她看看冯保,只见这老奴才仍是双手捧着脸,头垂得更低了,她咬了咬红润的嘴唇,示意容儿不要再打扇了,然后问道:“这么说来六科廊言官们上的折子,你们都知道了?”

仍是孙隆回答:“登闻鼓敲得震天价响,奴才们焉有不知的道理?”

“谁组织你们来乾清宫下跪的?”

…………

“说!”

李贵妃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三位大都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身子。这回轮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跪前奏事。

“回娘娘,”张诚嘎着嗓子说道,“奴才们谁也没有组织,大家听说外廷言官们要弹劾冯公公,都自发地跑来乾清宫,向皇上、李娘娘求情。”

“你们担心我和皇上不能秉公而断?”

“奴才们不敢!”

三位大听出李贵妃的不满连忙一起头碰砖地谢罪,一直缩手缩脚坐在凳子上的冯保,这时也挪步上前,与三位大一起跪了。口中说道:“都是奴才的不是,惹得娘娘生气。”

“不干你的事,你且回去坐着,”李贵妃指了指凳子,看到冯保回去坐好了,又开口问道,“张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哪。”

这三位大平日里都与冯保关系融洽,算是一拨子死党。今日里按冯保的私下吩咐吆喝来一批内侍,硬着头皮闯进乾清宫来替冯保求情,心里头都想着冯保是皇上“大伴”,这么做是锦上添花,并无多大危险。可是,从进得西暖阁,见到李贵妃一直板着脸,说话口气寒得碜人,心里头又都慌张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会儿,听李贵妃对待冯保的口气十分友好,他们又大大松了一口气。张诚本来已虚下去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这张诚三十七八岁年纪,进宫也二十多年了。因聪明伶俐,被选在内书堂里读书。一帮太监中,就他的文墨最好,因此得到冯保的赏识和器重,他原先在御用监管事,冯保出掌司礼监,便提拔他为司礼监秉笔随堂太监。作为冯保的心腹,这会儿只见他挺身答道:

“娘娘英明睿断,皇上登极之初,圣聪亦传闻天下。断不会听信奸佞之辞,诬办好人。奴才们今儿来这里,固然有担心冯公公受冤的心思,这是奴才们的小心眼,是以小人之心度圣上之腹,万万不应该的,不过……”

说到这里,张诚不再往下说了。

“不过什么,说呀!”李贵妃催促。

张诚扭捏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卷来,膝行上前,把书举过头顶说:“请李娘娘看看这个。”

李贵妃接过这本用绵纸刷印的书卷,只见瓷蓝封面的书签上,赫然写了两个魏碑体的大字:女诫。

“女诫?”

李贵妃脱口念出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平日除了读抄佛经外,一切闲杂书藉都不曾浏览,但这本《女诫》却是读过好多次的。这是洪武皇帝开国之初就让人编写的一本书,旨在训戒所有内宫嫔妃眷属只能谨守女人本分,不得干政。违令者轻者打入冷宫,重者处以极刑。历代所有入宫女子,无论贵贱,都得读这本书。现在乍一看到这本书,李贵妃陡然想到自己这些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干政”,顿时心惊肉跳,薄施朱粉的鼻翼上也渗出了几粒香汗,她把那本书随手往榻旁的矮几上一扔,厉声问道:

“张诚,你呈上这本书是何居心?”

张诚连忙俯下身子,诚惶诚恐答道:“启禀娘娘,奴才没有任何居心,这本书来自六科廊。”

“来自六科廊?”李贵妃又是一惊,又把那本书拿起来扬了扬,诧异地说,“我看这本书还是新版的。”

“是新版的。”张诚说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犹自兀坐的朱翊钧,继续说道,“皇上登极之后,京城紫云轩书坊赶印了一千本,两天内抢购一空。买主多半是京职官员,听说六科廊的官员,是人手一册。”

“这紫云轩有何背景?”

“这一点奴才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紫云轩的主人孙春雨,同六科廊一帮言官过从甚密。”

李贵妃咬着银牙,沉默不语,西暖阁中的气氛已是十分紧张,这时,邱得用又进来禀告说有人求见。

“又是谁?”李贵妃烦躁地问。

“东厂差人来送信,说是刑部派出缇骑兵去东厂抢那个妖道王九思。”

“啊?”

李贵妃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双腿酸软。这么些个蛇蛇蝎蝎的事接踵而至,确实叫她招架不住。她挥挥手命令众奴才退下。当屋子里只剩下她母子二人时,她把朱翊钧一把揽在怀里,叹道:“先帝啊,你为何要走得这样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此惊吓。”说罢,母子二人抱作一团,已是泪下如雨。

整个上午,位于东安门外戎政府街的东厂都如临大敌,数百名头戴圆帽身穿旋褶直裰足蹬白靴的番役,都在执刀肃队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