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章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第2/3页)

这毕竟是张县令第一次担任一县主官,或许他心里根本就没真正预想到在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后,二龙寨那些毛匪竟然还有不肯欣然就抚的?

出门向那杂役吩咐了一句后,唐成就要去东院儿找赵老虎,走出几步后,想到什么的他又转身过来向杂役老孙低声嘱咐了一句道:“张大人摔茶盏的事儿任谁都不能说。”

见唐成脸上神情郑重,手里提溜着扫笤的杂役老孙也收了笑容,“唐录事放心,我懂规矩!”

“好,这就好。”点头之间,唐成转身出门去了。

一路直到县衙东院儿,唐成直接就进了赵老虎的公事房。

“阿成来了,坐。”见是唐成进来,赵老虎笑着示意了他书案对侧的那张胡凳,只不过捏把着东西的手上却没停,“中午的时候才听二女儿说你父母到县城了,我置备了些给亲家的东西已经送到你住处了,散衙回去后记得点收。”

“那我替父母谢过了。”张县令那边可是急等的,唐成也没心思坐,“张县令命我来请县尉大人过去叙话。”

说话的中间儿,唐成自然注意到了赵老虎的双手,原来他手上正捏把着的竟然是……泥团儿!

多新鲜哪,五十多岁的赵老虎竟然没事儿在公事房里捏泥巴玩儿。

“还是读书人沉得住气呀!”赵老虎任唐成看着,手上半点没停,“恩,我知道了,你回吧,就说我有事出去了,约莫着要得个多时辰后才能回衙。”

唐成再没想到赵老虎会这样说话,“嗯?”

“苏小七先到的我这儿,然后才去的里边儿公事房,二龙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张无颇现在叫我过去是拿主意的,我现在还没个准主意,去了有什么用?”嘴里说着话,赵老虎手上的那团泥巴也慢慢的出了形状,而这泥巴捏出来的……正是一座三面陡崖的平头峰,“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你就这么回话吧,个多时辰后我自己会去的。”

唐成顿了一下才明白赵老虎口中的苏小七该就是当信使的公差,他从二龙寨回来先找赵老虎,然后才去找的张县令,这事儿虽然不大,但毕竟关碍着尊卑不分的忌讳,而赵老虎能把这事儿直接跟他说出来,也足证没拿他当外人。再细想想赵老虎说的也着实有道理,唐成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公事房。

“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从东院儿出来的路上,唐成一直在想赵老虎的这句话?他到底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二龙寨这件事情本身又有多少违反常理的地方?

重新来到张县令公事房外时,唐成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现在赵老虎正绞尽脑汁想着的事情该也就是他自己担心的事。

听唐成回报说赵老虎已经出衙要个多时辰后才能回来,原本一直绷着的张县令慢慢放软了身子,而平静的脸上也渐次涌现出几丝焦躁,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的挥了挥手。

从张县令公事房里出来,却不见了杂役老孙,唐成也没心思打问他的去处,回到自己房间后便在那一排柜子里翻找起来。

初唐时对百姓的管理多延续太宗朝定制的编户制度,按籍定户,每户人口多少,田亩多少,大牲口多少及丁男多少都需报备官府,编户之民不得擅离原籍,若有出远门的需要,就必须到地方官府申办一张“过所。”这加盖官印的过所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不管是穿州过县还是住店歇宿,都要查验登记。凡是被各地衙门查到没有凭证的既以流民论处,不仅抓住后要遣返原籍,且遣返之前还需好生吃一顿夯实板子。

编户内的丁壮之男除抽调到边军及镇军中的以外,其他人都是在家种地务农,但遇有战事或者是特殊需要时则需服从征召调配,“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六朝乐府民歌《木兰辞》里所说的“军贴”其实就是征调文书的一种。

而这征调文书的写作本身也绝非像唐成刚才想象的那样就是一个通知,他远比后世的通知要复杂也繁琐的多,不仅需要写明征召的事由,范围,时间等常规事项之外,更需在征调文书后附上所有属于征调范围内丁男的户籍资料,说明他们接到征召令后要到那里去集合,听谁调遣安排,又该干什么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木兰辞》里会特意写到“军书十二卷”的原因。

文告本身固然简单,但最重要的却是文告后面附着的征调详细条目。

所以张县令布置的这个任务虽然听来简单,但要做起来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而且要想做的不出纰漏,就必须有司仓、司户等县衙各曹的配合才能完成,远不是刚刚入职的唐成能独立办好的。

捧着以前的征调文书范本,唐成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不过他皱眉头的原因却不仅仅是为了这份差事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没法儿做,更重要的在于随着他对征调的了解越多,也就越发看到征调背后的危险。

等唐成他将这份征调文告并后附的文书翻完,他再没了伏案提笔开始做事的念头,而是捧着这份征调文告进了张县令的公事房。

迎着张县令的眼神儿,唐成将这份厚厚的一沓文卷摊放在了他面前,“大人要的可是这个?”

张县令随手翻了翻文告,拍着脑门摇了摇头,“是我思虑不周了,你这就去西院儿找姚清国,让他从各曹刀笔吏中抽调人手儿过来,就依着这个样本做一份出来,越快越好。”

唐成顺着张县令的话点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等文卷收好后要出去时,他才轻声问了一句道:“大人的意思是在全县范围内统一征调?眼下已经是四月底了。”

唐成这一问一说之间,两句话听来全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却让张县令听的身子猛然一愣,“我心下实有些烦乱,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莫来这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

“是。”唐成等的就是张县令这句话,其实这征调背后的风险张县令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现在脑子太乱,所以就没心思去想这些事儿,而身为秘书的唐成就有必要加以提醒。

“大人,眼下时令已经是四月底,正是庄稼四遍锄的时候,也是各里各村农活最忙的时候,这时候在全县范围内征调丁壮必将影响到本县全年的收成,那此后租、庸、调各项税赋的征收也必将大受影响;再则一次性征调这么多丁壮助战围剿二龙寨,不拘是军器还是口粮,只怕本县官仓里都支应不起。三则剿匪总不免死人,这后续里就还涉及到死者的安埋抚恤。”随着唐成的侃侃而言,张县令的脸色也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