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这一夜(上)(第2/3页)

“你眼神儿就那么好。”唐成没再理会吴玉军的聒噪,向那船上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那女子见状也同样回了一礼。

唐成点点头之后退回了船头,恰在此时船工掀开了锅盖,一股白气猛然腾涌上来,却是江鱼已经煮好了。

恋恋不舍的跟着唐成转回来坐下,吴玉军嘴里犹自念叨个不停:“阿成你是没看清楚,那娘们就是一绝色,绝色呀!”说着说着他还不断的啧着嘴。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唐成将碗塞进吴玉军手里,“对了,把你那船娘也叫出来吧。”

不一会儿收拾齐整的船娘从舱里走了出来,吴玉军又将提前预备下的肉脯等吃食拿了出来,四人边闲话边吃饭。

直到一锅湖鱼吃的差不多了,吴玉军再次从那边船上扭过头来嘿嘿一笑道:“那船是一直跟着咱们的,有门!”

待这锅江鱼吃完时,那轮圆月已跳上了远处的柳树枝头,船工操着快船又前行了数里之后便在一处沙洲中泊了下来,待那两盏风灯点燃,天地间已全然一片无边的静谧。

“去取牙板过来。”太早睡不着觉的吴玉军向船娘吩咐了一句后,又伸手捅了捅唐成,“过来了,快看,过来了!”

黄昏时的那艘快船果然也随之滑进了这片小小的沙洲,接着那船上的船工竟然将搭板搭上了唐成所在的这艘船,船舱开处,一个头梳双丫髻的杏衣小鬟手提着灯盏迈步踏上了搭板。

“你看看她手中提的那灯,绝对是长安皇城将作监的手艺,这女子大有来头儿,有门,有门儿。”低声向唐成耳语的吴玉军越说越是兴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手提宫灯的杏衣小鬟已上了这边的船,径直走到唐成身前福身一礼的同时,递过了一纸雅素的纸笺。

粼粼水影、朦胧月光、影影绰绰的宫灯、眉目如画的杏衣小鬟,眼前这一切来的有些太突然,而这几样要素的组合竟使唐成蓦然想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情景。

唐成借着月光与灯影展开纸笺,入目处是一笔雅洁的兰花楷:

临江唱诗,闻辞知人,江行寂寞,愿与先生作长夜之游,知君雅达,当不负拳拳盛邀之意。

笺后落款却也简单,并无时人名刺中惯用的籍贯等项,仅有“凌意”两个小字。果然是下午临船叫好的那女子,只是唐成却没料到这凌意行事如此适意随性,两人素昧平生便谴人来做长夜邀约之游,眼前这情景真是愈发的像蒲松龄笔下的聊斋故事了。

他这略一分神的功夫,那杏衣小鬟再次福身为礼,其意分明是在催促,与此同时,吴玉军也借着暗影使劲捅了捅唐成的腰。

对方是女子都敢主动相邀,自己若是拒绝没得让人小看了,一则是豪气,再则眼前的这一幕也是在激起了唐成的好奇,当下合了素笺微笑道:“尊客相邀,敢不从命?”

“家主人恭迎先生大驾。”杏衣小鬟的声音恰如黄莺出谷,婉转好听得很,说完之后再次福身一礼的她袅袅之间由搭板上退了回去。

“还不快去换衣服。”目送杏衣小鬟退回的吴玉军伸手扯了扯唐成,“你看这做派,还有那丫头的口音,她家那主子绝对是来自京城的,嘿!早听人说帝京城中贵家女子生性奔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长夜之游,啧啧!阿成你倒是快点啊!”

唐成在后世里也看到过一些记载盛唐前后长安风气的资料,自也知道彼时社会风气极为自由,尤其是天子脚下的贵盛之家更是如此,但即便是社会风气再自由,当也不至于如吴玉军说的这般不堪吧。

唐成没把吴玉军的话放在心里,回舱换了一身竹纹衫后便迈步由搭板向对船而去,后面一脸兴奋的吴玉军如影随形。

堪堪等唐成踏上女子的船时,在搭板边迎客的杏衣小鬟手中宫灯微微向前,挡住了后面的吴玉军。

“这位是我好友,要来同来,要往同往。”唐成话音刚落,便听舱里一个女声道:“青杏,还不请客人过来?”语声未落,下午隔船叫好的凌意已从舱中走了出来。

凌意依旧是一副男装打扮,高挑的身量在飘飘儒服的映衬下显示出别样的婀娜,她的五官很精致,确乎如吴玉军所言有绝色之姿,但最大的特点还在于她脸上五官的搭配并不像多数唐人那般略显扁平,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包括两颊和嘴唇都显得很立体,这种特别直为她在原本的丽色下再添了三分风姿。

除此之外不得不说的就是凌意身上自然有着的那份干练气度,这种气度并不是刻意装成,而是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总而言之,眼前这女子给唐成的感觉像极了后世那个外资公司里的精英女高管。

以吴玉军浪迹花丛的经历来说,漂亮的女人实在是见的多了,之所以一下午都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说到她时便兴奋不已,只怕真正吸引他的还在于凌意身上的这份气质吧,毕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有这样气度的女子不好找,越是如此就愈发能吸引男人,并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凌意出舱之后如男子般向唐成两人拱手一礼后招了招手,一边的船工当即将搭板取回反手搭上了荒草萋萋的江岸边。

这当口儿杏衣小鬟已自舱内取出琵琶一面抱于怀中,“请。”凌意邀客之后,接过小鬟手中的宫灯上了搭板就欲当先行去。

唐成不等凌意迈步,已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宫灯,这毕竟是晚上,要去的又是长满荒草的江岸,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子当先而行,“我来吧!”

闻言,凌意投去赞许的一瞥,不过却没说话,任由唐成从她手上将宫灯接了过去。

唐成在一片蛙跳声中踏上了江岸,此时月空如洗,耳畔夜虫唧唧,但这唧唧的虫鸣不仅没有带来应有的热闹,反倒为月夜的江岸更增添了几份寂静,这景象诚如王籍在《入若耶溪》中所言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说什么?”唐成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凌意没有听清楚。

唐成顿了顿步子,容凌意并肩之后,索性将整首诗一并诵了出来: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诵完之后,唐成悠悠一笑道:“以前诵读这首诗时总觉得老师夸大其词,未必就好在那里,毕竟要经过今晚这番夜游才能体会出其中妙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原来真正的寂静是要用声响来加以衬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