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泪水(第2/3页)

二十日,下午,未时。

当地一个叫胡桥的地方,离夏邑只有三十里。

火铳的射击声响彻云霄,一排排火光喷吐中,前方的流贼盾车,遮板上被打得啪啪作响,棉被上的棉絮飞扬,推车的贼兵叫嚷着,乱哄哄的到处乱窜,意图躲避那在他们看来可怕之极的铳弹。

“杀贼!”

又一波的长枪兵出动,这些勇敢的战士吼叫着,冒着前方射来的箭矢,还有一些三眼铳弹,奋勇的朝盾车后冲去,地面有些坑洼,甚至什么时候还会出现一道壕沟。

不过他们就算摔掉,也立时爬将起来,挺枪继续冲击。

盾车后的流贼一哄而散,个个抛弃兵器,嚎叫奔逃,长枪的洪流转眼席卷而到,唐廷机手中长枪猛地刺出,一个见逃跑不了,困兽犹斗的流贼刀盾兵猛地用盾牌一挡,堪堪用圆盾抵住长枪。

不过强猛的力道,还是带了他跌倒出去,这流贼也是老手,连忙在地上打滚,慌忙不迭的想要爬将起来。

还没直起身子,唐廷机的长枪,带着重重的风声,狠狠刺在他的右眼上,血液连着白色的脑汁,一下子激射出来,这流贼一声不响的倒在地上。

敢抵抗的流贼短时间内死伤殆尽,余者更是恐慌的转身而逃,然后被唐廷机等人从背后一一杀死。

惨叫声,哀求声,似乎历史重演,又一个流贼回过头来,又是一张年轻而惊恐的脸,还是那样的稚气。

但唐廷机的心早已硬如钢铁,他握着长枪的手毫不犹豫,狠狠刺在这年轻贼兵的咽喉上,长枪再抽出,然后不停留向前,留下这贼兵捂着伤口在地上拼命抽搐。

杀人、杀人、不断杀人,唐廷机精神早已麻木,很多时候战斗只凭本能,只凭习惯。

他一次次挥手,一次次刺杀,连自己杀了多少人,他都记不清楚了,似乎年轻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很多伙伴也因为过度杀戮,情绪崩溃的不在少数。

如果眼前有镜子,唐廷机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早已变得血红,似乎成了杀戮机器,脑中没了死亡与恐惧的念头。

甚至他与很多长枪兵,在杀散那些步卒阵形后,对着前来拦截的流贼马兵,仍然疯狂的冲上去,让他们恐惧奔逃,一边口中大叫:“疯子,疯子,一帮疯子……”

鸣金的声音响起,唐廷机突觉全身力气似乎失去,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与一样疲惫的枪兵回到阵地,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很多人甚至就那样躺着,浑然不顾地上的鲜血与尸体,甚至有人枕着死人的大腿当枕头的。

军阵一路前行,倒下的尸体太多了,多到收拾不过来的地步,很多时候,就那样活人与死人混在一起。

“回来了?来,喝口水。”

疲惫坐下来的时候,一个椰瓢递来,却是自己当大哥看待的铳兵甲长唐廷萼,将他的水壶递了过来。

唐廷机默默接过,往日觉得轻飘飘的椰瓢,此时却似乎重若千钧,双臂上的肌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酸痛,还有各处的伤口,似乎疼得麻木了。

唐廷机也不说话,咕隆咕隆几口,壶水似乎有一股怪味,这是因为响水流入太多鲜血,混入太多尸体的缘故。

上官命令下来,不得喝生水,必须要煮熟烧开,但因为群敌环视,柴木难取,一壶水,也变得越来越珍贵。

喝了几口后,手上的椰瓢被唐正经抢去了,煤黑子同样咕隆咕隆几口,然后珍而又珍的塞上壶塞,递回给唐廷萼。

他亲热的搂住唐廷机的肩膀:“阿机,老子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幸好你小子命大,一次一次都没事……”

他端详着唐廷机的脸:“就是破相了,日后怕不好找媳妇,听说靖边军那有专门的军媒,一参军包管媳妇,真让人羡慕啊。”

他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不小心牵动伤口,随后用力咳嗽起来。

他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随着战事越发激烈,一天搏杀无数次,他们火铳兵,也经常化为了刀盾兵,近距离与贼短兵相接。

“天赋死了。”

沉默看着手中水壶的唐廷萼忽然说道,立时众人哑口,唐廷机精神再麻木,也仍然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眼中泪水差点下来,同乡唐天赋又去了,当年一同参军的十几个同乡,已经死伤一半,余下的人,能活下去吗?

他疲惫的靠着战友的背看去,身旁所有人,都是疲倦到极点的样子,许多人面色发灰发青,军阵也人更少了,所有人,包括正兵营战士,都是伤痕屡屡,神情萎顿。

各种血腥、还有硝烟的辛辣气味不时冲刺鼻腔,阵中横七竖八的各类尸体,唐廷机看到阵中间的军官们,一样毫无形象的或坐或站,很多人沉默的抽着烟斗,只是不说话。

一杆曹字大旗还在飘扬,只是旗的旁边有好几十具的流贼尸体,唐廷机看到曹大帅,还有杨副将、遵化镇的孙副将,三人聚在一起,就坐在尸堆上,各人双脚踩着血泊,不知在交谈什么。

大军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摇摇欲坠,不过别看休整的时候如此,只需一声号令,众军仍是带着伤痕与痛苦,迈着蹒跚的脚步,以流贼难以想象的顽强毅力,继续往前行去。

只是,举目看去,四周仍是流贼铺满,大军真能脱险吗?

一片沉默中,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说,真打不下去,曹帅他们,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众人看去,却是唐延福说话,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吞吞吐吐道:“不是说要怪曹帅他们……都打到这个份上,就算他们走了,俺也不会说什么不是,但俺……就是想着俺娘……”

唐廷机内心更抽一下,自己挂念的,何尝不是家中娘亲?

爹爹死得早,就娘亲一手将自己拉扯大,如果自己不在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眼下步军中不是没有传言,担忧骑兵会扔下步兵跑了,但因为曹变蛟等以实际行动证明,打消了众人这个疑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担忧总是存在。

唐延福还要说话,却接触到唐廷萼那似欲喷火的双目,吓得不敢再说,只听唐廷萼低喝道:“你这是动摇军心!”

“啪!”

他抽了唐延福一记重重的耳光。

见平日非常照顾自己,比亲大哥还亲的廷萼哥就这样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唐延福捂着脸委曲非常,旁边各人也是紧闭嘴不说话。

唐廷萼盯着他,神情略略缓和,道:“你说的什么浑话?曹帅真要走,早在流贼合围之前就走了,还等到现在?想想在玉田,曹帅怎么待我们的,为人当知忠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