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的抉择:是死,是死,还是死?(第2/3页)

当时得宠的端郡王载漪不断劝慈禧“顺从民意”以获得义和团的效忠,但慈禧在这件事上却不糊涂,始终不肯答应。

因为慈禧自己心里清楚,真正打起仗来,要靠的还是聂士成和他的“武卫前军”。

所以,慈禧给聂士成摆出的态度是: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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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戴罪立功”?因为八国联军已经打到了天津城下。

对于慈禧向列强宣战,聂士成其实也是很有意见的。聂士成虽然是武将,但在武将中属于比较心细的。在甲午战争之前,他料到中日很可能有一战,所以花了8个月时间,游历东三省以及与俄国和朝鲜的交界,行程1.15万余公里,写了四卷《东游纪程》(所以甲午战争期间他才对地形那么熟)。他喜欢用客观数据说话,所以也深知诸列强的强大,知道以大清之国力,是万万不能与之同时开战的,否则国家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聂士成又是一名军人,他必须服从命令。与当时装傻的袁世凯不同,与立刻签订“东南互保”表态“不掺和”的张之洞、刘坤一也不同,战端一开,聂士成肩负直隶提督之职,守护京畿之责,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打。

而且,聂士成手里掌握的“武卫前军”,确实堪称当时京畿地区最强的武装力量了:全军1.3万人,配后装单发和连发毛瑟枪1万支,各类其他长短枪1.2万支。此外还拥有7.9毫米口径马克沁重机枪2挺,各类口径大炮60余门。这样一支军队,若论武器装备水平,确实已经不亚于八国联军了。

6月11日,八国联军先遣队逼近天津西面的廊坊,聂士成的“武卫前军”与义和团奉命联合阻击。必须承认,义和团的团民勇敢地冲在了最前面,但因遭遇八国联军机枪的扫射,死伤惨重。聂士成的正规军作为督战队,对逃回来的义和团民众进行了机枪扫射,与义和团的仇怨进一步加深。

随后,聂士成的正规军在义和团死伤殆尽的情况下与八国联军交火,火力配备不亚于对方的清军很快就压制住了对方,最终八国联军只能撤退。

虽然名震一时的廊坊大捷多少有被夸大的成分,但确实是聂士成的清军和义和团成功阻击了八国联军。但是,在论功行赏时,当时的直隶总督裕禄知道慈禧的心思,把功劳全都划到了义和团的身上,而聂士成的“武卫前军”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到了6月下旬,聂士成受命攻打天津租界,强攻近10次,战斗力剽悍。有八国联军的随军记者记载:“自与中国交兵以来,从未遇此勇悍之军。”

但与此同时,一起配合的义和团由于组成成分复杂,还是暴露出了无组织、无纪律的弱点,在打洋人的同时,也趁机四处劫掠。为此,聂士成一边杀洋人,一边镇压义和团,杀了1000多名义和团民众。

所以,在庚子年的天津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场景:人数占劣势的八国联军团结一心,拼死要突破防线,去北京保护自己国家的使馆;而人数占优势的清军和义和团却相互倾轧,往往在打洋人之前,自己先要厮杀一番。

很快,清廷发来了电报,称聂士成“旬日以来并无战绩,且闻有该军溃散情形,实属不知振作”。给他的处分是:革职留任。

这应该是当时朝廷上“主战派”载漪操作下的电报。(载漪为何主战,为何支持义和团,可参看“馒头说”《117年前的今天,中国向全世界“宣战”》)

此时在前线厮杀多日的聂士成,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义和团恨他,朝廷怪他,洋人也要杀他。

他到底是在为谁而战?

而更让聂士成倒抽一口冷气的,是战场上的变化:八国联军中的日军从天津南面占领了纪家庄,而英国和俄国的联军冲破了聂士成部队的左翼。作为大清帝国在京畿地区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支精华力量,聂士成的部队被压缩进了狭小的八里台地区——他们被包围了。

此时的军机处来了一封上谕,从字面上看,并没有考虑到聂士成的处境,而是对他之前的苦战做了一个定论,并下了新的命令:“旬日以来该提督并无战绩……仍著严督所部各营,迅将紫竹林洋人剿办,并速恢复大沽炮台,以赎前愆。如再因循致误戎机,定将该提督按照军法从事,决不宽待。”

接到上谕后的聂士成,反倒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上不谅于朝廷,下见逼于拳匪,非一死无以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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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7月9日清晨,聂士成知道,最后的决战时刻来临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天,慈禧向之前被排斥到广东的76岁的李鸿章发出了一封电报:“火速北上,办理外交事务。”

在这个时候把外交经验丰富的李中堂大人再叫回来,目的再明显不过了:老佛爷头脑发热过了没多久,就准备和列强议和了。

当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都在寻找台阶下的时候,为她拱卫大门的提督聂士成,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聂士成还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义和团的一部分拳民跑到聂士成家里,去抓他的母亲、妻子及女儿了。聂士成派兵追赶,而他部下有一个营里的很多士兵和义和团有串通,他们大喊“聂士成要造反”,然后开始袭击聂士成的军队。

而在营帐外,正面的八国联军的炮弹已经打了过来——背面,还有500多名日军包抄了上来。

腹背受敌。聂士成骑上自己最心爱的战马,昂首来到了本方阵地最前线旁的一座小桥上,督战。

子弹横飞,炮弹爆炸,但聂士成在小桥上一动不动。

清军看到本方主帅亲临一线督战,顿时血气上涌,无人后退一步,子弹打完了,就与冲上来的洋人肉搏。

但是,人数处于劣势的聂士成部队越打人越少,弹药也所剩不多。此时,如果有援军的话,八国联军的几轮攻势被压下去,战况可能会有所改观。

但是,本应该最不缺人力的大清帝国,此时此刻却不会有任何一支部队来支援聂士成——大家都揣摩出了老佛爷心思有变,所以都在按兵不动地观望。

聂士成完全可以撤退的,但他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之后,清军阵地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此时的聂士成,转身进了营帐,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骑上马,再次站上了小桥。

再一次走出来的聂士成,换上了全套崭新的武官服。尤其醒目亮眼的,是他穿在身上的明黄色的崭新黄马褂——那是在1891年平定热河金丹教叛乱后,皇上亲自赏赐他的。

黎明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八国联军阵地上德军的指挥官库恩,一眼就认出了对面阵地上的聂士成——他曾在聂士成的“武卫前军”中担任过骑兵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