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启示(第2/2页)

出于知识分子之口的假话现象固然是少了,但并不意味着人们同时从知识分子口中听到的真话于是多了。依我的眼看来,依我的耳听来,仅仅说格外保险的“知识”话语的知识分子多了。知识分子总是不甘寂寞的。既为知识分子,干脆只言说“知识”,确乎明哲保身,于是蔚然成风。这是一种仅仅飘浮在关于中国知识分子的话语品质的底线之上的现象。这不是一个高标准,但相比于从前的年代,总归也还算是一种进步——有底线毕竟比完全没有好。

然而依我的眼看来,依我的耳听来,民众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期望,是越来越变成失望了。民众对知识分子的要求显然比知识分子目前对自身的要求高不少。民众企盼知识分子能如古代的“士”一般,多一些社会担当的道义和责任。我们太有负于民众了。我自己从青年时期便幻想为“士”,然而我自己的知识分子原则,也早已从理想主义的高处,年复一年地,徐徐降下在底线的边缘了。

于是每联想到冰心老人生前写过的一篇短文——《无士当如何?》。

有时我甚至想——也许中国人对中国知识分子(这里主要指的是文化知识分子)的社会定位太过中国特色也太过超现实主义了吧?也许“士”的时代只适合于古代吧?正如“侠”的时代和骑士的时代,只能成为人类的历史。

但已降在文化知识分子人格底线边缘的我,对于自己说假话还是不能不感到耻辱,倘听到我的同类说假话还是不能不感到嫌恶。真话不一定总是见解正确的话。不是“二百五”的人也一定应该明白——对于许多事情,正确的话那肯定不会仅仅发自一个社会发言的立场。有时发自于两个截然不同甚至对立的立场的社会发言,往往各有各的正确性。而假话,却肯定是粘带着千般百种的私利和私欲的话。故假话里产生不了任何有益于社会公利的意义。即使不正确的真话,也将一再证明着人说真话的一种极正当的极符合人性的权利。

什么时候,假话终于没了大行其道八面玲珑的市场,或即使不正确的真话,也不再是一种罪过——那时,只有那时,真话里才能产生真正的思想力。

用不说假话的原则来凸显出假话的丑陋——在这个底线前提下,我相信,中国文化知识分子的担当道义,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种令民众满意的角色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