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慕容鲜卑 五 后赵的危机

石勒统一北方后,天下形势与三国时期竟是惊人的相似,即:后赵居北,其疆域相当于曹魏;东晋在东南,领土与东吴相仿;西南是李氏的成国,在取得了汉中和宁州(即三国时的南中)后,也已经把国土扩大到三国蜀汉的管辖范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周边小国,主要有并州北部拓跋氏的代国、凉州的张氏政权、仇池的杨氏政权,以及辽东一带慕容氏、段氏、宇文氏等内部还搞不太清的鲜卑部族。

石勒的后赵国看似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但其内部潜藏的危机却是最为严重的,究其问题所在,还是石勒实行的民族压迫政策。

石勒以羯人的身份起家,建立后赵国,而羯人在晋朝时是五胡中地位最低的,一旦取得统治地位,对待汉人的报复心理也是十分强烈,因此后赵国总体上对汉人实行民族压迫政策。

石勒认为后赵是羯人的国家,以羯人为国人,严禁人们使用“胡”、“羯”一类的字,并且在统治阶层中任用羯人。羯人可以仗势横行,抢掠汉人,即使抢掠了汉族世族也可赦为无罪。

一次,一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骑着马闯进了宫门,石勒大怒,责问宫门执法(也就是看门官):“君主的命令,其威严尚且播及天下,何况在宫阙之中呢!刚才骑马闯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他走?”

执法惶惧忘讳,答道:“刚才是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闯了进来,我根本挡不住他,和胡人真是难说话啊。”

石勒听了笑道:“胡人正是难和他说话啊。”石勒对宫门执法到底还是恕而不罪。

不过,石勒对汉人的文化很感兴趣,他的身边也有大量的汉人,特别是汉人中的低级士族,他的禁令对于这些士族而言倒也没有非常严格的执行。

石勒的参军樊坦是个汉人,他生活上十分清贫。石勒升他的官,招他进宫面见,结果却看到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

石勒吃惊地问道:“樊参军何以穷到这地步!”

樊坦生性诚实,于是就十分直率的答道:“刚遇上一伙羯贼,我的家产都给抢得差不多了。”

石勒笑着安慰他说:“羯贼居然如此乱抢东西啊!我来替他们赔偿你的损失吧。”

樊坦忽然想起了禁令,吓得赶紧向石勒叩头请罪。石勒免他的罪,说道:“我这禁令是对付普通百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啊!”终于还是赐给他车马衣物,以及许多钱财。

石勒对付汉人的两手政策,总算是得到了汉族士人的拥护。隐患尽管存在,北方毕竟进入了战乱后一个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时期,后赵初期的景象一派兴盛。

石勒做了几年皇帝,开始考虑起接班人的问题来。

石勒所立的太子,是他的次子石弘。这个石弘与其父大不相似,好文不好武。石勒很担心,说:“当今天下并不太平,不能偏文轻武。”于是专门安排当时的名士传授太子兵法和剑术,然而还是改不了石弘的本性。

石勒常对中书令徐光慨叹说:“大雅(石弘的字)愔弱,一点儿也不像将门之子。”

徐光安慰他说:“汉高祖马上取天下,而孝文帝沉静少言,却能守成天下。圣人的后代,应该是不好残杀的,这是天道啊。”石勒听了才高兴起来。

徐光劝石勒说:“皇太子仁孝恭顺,而中山王石虎凶残狡诈,恐怕将来帝位非太子所有。我看不如慢慢削弱石虎的权力,让太子早点参预朝政。”石勒心里虽然也同意这种看法,却没有实际的行动。

右长史程遐是石弘的舅舅,又进谏石勒:“中山王勇武果敢,颇通权谋,满朝文武没有能比得上他。据我观察,他眼中除陛下之外,对于别人都是视如无物。此人统兵打仗已久,威望内外皆知,而性情却不仁厚,残忍好杀。现在他的儿子们也已长大,开始掌握兵权。陛下在时,自然是不会出事,只怕将来他不愿甘于人下,辅佐少主。陛下应早作决断,以免后患无穷。”

石勒很不耐烦身边的人这么评价自己的得力干将,只说:“如今天下未平,战事不已,大雅年幼,应该让有能力的人来辅佐他。中山王功勋卓著,又是亲族,我正要委以重任,何至于像你等说得这么不堪?我看你是不是害怕将来辅佐幼主时,不能独揽大权啊?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也会让你当顾命大臣的。”

程遐见石勒曲解其意,眼泪都急出来了,他又说:“我所说的乃是为社稷着想,而陛下却认为我是为一己私利,真是冤枉!中山王虽然是当年皇太后养大的,但并非陛下的亲骨肉,毕竟不能过分相信。他也是仰仗陛下神威,微尽犬马之劳,陛下赐他父子荣华富贵就足矣。想当年曹魏任用司马懿父子,终于亡于其手,当年情景与今日何其相像,如此以往,中山王岂不就是将来最大的受益者么?陛下若不除掉中山王,社稷早晚不再血食了。”石勒面对这段危言,依然不听。

程遐私底下见到徐光,忧心忡忡地说:“皇上不听我们的话,太子危险了,怎么办呢?”

徐光说:“中山王对我们两个恨之入骨,将来掌了权,不但国家有难,我们自身也难保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把这个石虎给搞掉。”(文士的典型思维,无力用自身的努力改变命运,只能寄希望于当权者的一纸圣令了。)毕竟保命要紧,两人继续从石勒那里寻找机会。

有一天,石勒在见徐光的时候面色忧郁,神情不快,徐光乘机便问:“陛下扫平八州之地,为什么还那么不高兴呢?”

石勒叹了口气,道:“吴、蜀两地还未平定,司马政权还没消灭,我真担心后人会把我评价为一个没能统一天下的君主。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免感到不爽啊。”

徐光赶忙道:“我还以为陛下是担心心腹之患,却不料却还有心思担心手足之患。为何这么说呢?陛下请想,曹魏承接汉朝运祚,为天下正统;刘备虽然割据巴蜀,却不能说汉朝就没有灭亡;孙吴虽然跨据江东,却远比不上魏国的力量。陛下统领两都,为中原的帝王,那司马家的后代与刘备无异,成国的李氏与孙权相仿,这些不过是些手足小患,不足挂虑。真正的忧患乃是中山王石虎,其人英武仅次于陛下,势倾朝野,却见利忘义,狡诈残暴,对皇太子又有轻慢之色,根本不是个忠臣的样子。陛下万年之后,将有不测,这才是心腹之患,望陛下早做定夺。”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石勒也无言以对,可他还是无意削弱石虎的力量。后来他虽则做了些小的调整,让太子干政,又让中常侍严震辅助太子决断大事,使石虎的权力受到了一些限制,但却没有实质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