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劳动贫民(第2/6页)

但是,悲叹新兴城市和工业区贫民世风日下的同时代人,当然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这些事件加在一起,使得情况更加恶劣。城镇和工业区在没有计划和监管的情况下迅速发展,一些最起码的城市生活服务设施,例如,街道的清扫、饮用水供应、卫生,更别提工人阶级的住房了,都完全跟不上城市发展的步伐。[6] 这种城市状况恶化的最明显后果,便是传染性疾病再度出现(主要是水源性传染病)、广泛流行,特别是霍乱。霍乱从1831年起再度征服欧洲,并在1832年横扫从马赛到圣彼得堡的欧洲大陆,后来还曾再度爆发。举一个例子来说,在格拉斯哥,“1818年前,斑疹伤寒并未被当作什么流行疾病而引起注意”。[7] 此后,斑疹伤寒的发病率不断增加。至19世纪30年代,该城有两种主要流行病(斑疹伤寒和霍乱),19世纪40年代则有三种(斑疹伤寒、霍乱和回归热),19世纪50年代上半期还有两种,一直到一整代人忽视城市卫生的情况改善为止。忽视城市卫生的可怕后果,又因为中产阶级和统治阶级未曾亲身感受,而更显严重。本书所论时期的城市发展,以飞快的速度将不同阶级隔离开来,新兴的劳动贫民,被推入政府、商业中心以及新辟的资产阶级专门住宅区之外,溺陷于黑暗的苦难深渊。在这一时期发展起来的欧洲各大城市,几乎被普遍地划分为“豪华”的西区和“贫穷”的东区。[3] 除了劳工自己主动兴办的设施外,在这些新兴的劳工聚居区里,除了酒馆,或许还包括小教堂,此外根本没有公共设施。一直要等到1848年后,当新的流行疾病从贫民窟蔓延出来,开始造成富人的死亡;以及在贫民窟中长大的绝望群众,以社会革命吓坏了当权者的时候,有计划的城市改建和改善才开始进行。

酗酒还不是世风日下的唯一象征,杀婴、卖淫、自杀和精神错乱等社会现象,都与这场社会和经济的大灾难有关。这项发现主要得感谢当时的科学家对我们今日称为社会医学所进行的开拓性工作。[4] 刑事犯罪和日益增多而且经常是无目的的暴力犯罪,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暴力犯罪表明了个人对威胁着要吞噬驯服者的力量的盲目宣泄。盛行于此时的天启教派、神秘教派和其他形形色色的迷信(参见第十二章),也处处表明:对毁灭人类的社会大震动,人们表现出类似的无能为力。例如,霍乱的流行在信奉天主教的马赛以及信奉新教的威尔士,都同样造成了宗教复兴。

在社会行为的各种扭曲形式之间,有一点是共同的,而且恰好都与“自助”有关。这些形式都是逃脱贫民劳工命运的企图,或者至多是接受或忘记贫困和羞辱的企图。那些相信来世的人、酒鬼、小偷小摸、精神病患者、流浪乞丐,或雄心勃勃的小业主,都对其集体状况视而不见,并且(小业主除外)都对采取集体行动的能力漠不关心。在这一时期的历史上,这种群众性的冷漠态度所起的作用,比人们经常认定的大得多。下述的那种情况绝非偶然:技术最不熟练、受教育最少、最无组织性,因而也最没希望的贫民,在当时和后来都是政治态度最冷漠的人。在1848年普鲁士哈勒(Halle)城的选举中,有81%的独立手工业师傅和71%的石匠、木匠和其他熟练建筑工人参加投票,而在工厂和铁路工人、雇工和家庭代工当中,只有46%的人参加投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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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和失败之外的另一选择就是暴动。当劳动贫民,特别是已成为贫民核心的工业无产阶级面临这种局面的时候,暴动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实际上是迫不得已的。19世纪上半叶出现了劳工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而且实际上不仅是群众性的社会革命骚动,也是不可避免的事。1848年革命便是其直接后果。

1815—1848年间的劳动贫民处境,着实令人震惊,这一点是任何通情达理的观察家都无法否认的,而这样的人所在多有。众人普遍认定,贫民的处境正在日渐恶化。在英国,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便是基于这样的假定,认为人口的增长必然会超过生活所需的增长,并且得到了李嘉图派经济学家的支持。那些对工人阶级的前景持乐观看法的人,比抱悲观看法的人少一点,才能也要差一些。在19世纪30年代的德意志,至少有14种不同的出版物,是以人民的日渐贫困作为讨论主题的。而且,关于“日益贫困和食物短缺的抱怨”是否得到证实的问题,也被提出来作为学术奖励的论文题目。16位竞争者中,有10位认为已得到证实,只有2位认为这些抱怨没有得到证实。[10] 从这类意见占有的压倒性多数,便可看出贫民普遍陷于令人绝望的苦难之中。

无疑,乡村实际存在的贫困状况,显然是最糟糕的,特别是在无地的工资劳动者、乡村家庭作坊工人,当然还有拥有土地但很贫困的农民,或靠贫瘠土地生活的那些人中间。那些发生在1789年、1795年、1817年、1832年、1847年的歉收,仍然造成不可逃避的饥荒,就算没有额外灾难的干预,诸如破坏了西里西亚家庭亚麻工业基础的英国棉纺织品竞争,情况也是如此。1813年的伦巴底歉收,造成许多人仅靠吃肥料、干草、豆叶和野果制的面饼维持生命。[11] 甚至在瑞士这样稳定的国家里,像1817年那样的歉收年,也会造成实际死亡人数超过出生人数的惨况。[12] 与爱尔兰饥荒的大灾难比起来,1846—1848年的欧洲大陆饥民也显得黯然失色,但这样的饥荒已经够现实的了。在普鲁士的东部和西部(1847年),1/3的居民已无面包可吃,仅靠马铃薯维生。[13] 在德意志中部山区,简朴、贫穷的制造业村庄里,男男女女坐在圆木和长凳上,很少有帘子或桌巾,没有玻璃杯而用陶器或锡杯喝水,居民已有点习惯了马铃薯食品和淡咖啡。在饥馑期间,救济工作者不得不让居民吃他们提供的豌豆和稀粥。[14] 因饥饿而产生的斑疹伤寒,在佛兰德斯和西里西亚的乡村肆虐,在那里,农村的麻布织工与近代工业进行着注定要失败的斗争。

但事实上,除去爱尔兰那样的全面灾难之外,吸引大多数人注意的苦难——许多人都认为程度日益加重——是城市和工业区的苦难,那里的贫民不像农村那般消极地挨饿,也不像他们那么不显眼。他们的实际收入是否下降,仍是历史上有争论的问题,尽管如我们所见,城市贫民的一般处境无疑是恶化了。在不同地区之间、不同种类的工人之间,以及各个经济时期之间,情况千差万别,再加上统计数据方面的缺陷,使这些问题很难得出肯定的答案。不过在1848年以前(英国也许在1844年以前),任何显著的普遍改善都不曾发生,而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肯定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当罗斯柴尔德伯爵夫人佩戴价值150万法郎的珠宝出席奥尔良公爵的化装舞会时(1842年),正是布赖特(John Bright)这样描述罗奇代尔妇女的时候:“2 000名妇女和少女唱着圣歌走过街道,这是非常独特、非常令人吃惊的场面。这支奇异的队伍走近了,她们是可怕的饥民,面包被狼吞虎咽地吞食下去,其状难以形容,即使那些面包上几乎沾满了泥土,也会被当作美食吞下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