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科学(第4/7页)

他们的基础建立在下列的发现之上,即语言范围广布的印欧语系,彼此之间是互有关联的。这项发现还得到下述明显事实的补充,即每一种现存的欧洲书写语言在漫长的岁月里都被明显地改变了,而且根据推测,仍将继续改变。语言学家的问题不仅是要运用科学比较的方法将各个语言之间的关联加以证明和分类,这项工作当时人们已广泛进行[例如,居维叶(Cuvier)所进行的比较分析];同时也是,而且主要是阐释它们必定是从一个共同的母语演化而来的历史进程。语言学是第一门将进化视为其核心的科学。它当然是幸运的,因为《圣经》有关语言的历史所言不多,而如同生物学家和地理学家在付出代价之后所体认的那样,《圣经》对于地球的创造和早期历史的说法显然是太明确了。因此,比起他们倒霉的盟友,语言学家被诺亚洪水淹没或被《创世记》第一章绊倒的可能性自然少得多。如果说《圣经》曾提过什么,也是与语言学家看法一致的:“整个地球曾使用同一语言,同一口音。”语言学的幸运,也是由于在所有社会科学当中,只有它不直接研究人——人们总是不愿相信他们的行动是受其自由选择之外的任何东西决定的——而是直接地研究词语,它们不会像人一样抱怨。因此,它可以自由地面对历史学科始终存在的基本问题:怎样从不变的普遍法则运作中,推演出实际生活中大量的并且显然是常常变幻莫测的个例。

尽管葆朴本人早已提出了语法的曲折变化之起源的理论,但是,语言学先驱们实际上并未在解释语言变化方面取得很大进展。不过,他们倒是为印欧语系建立了一种类似于谱系表的东西。他们做了许多有关不同语言要素变化相对率的归纳概括,以及诸如“格林法则”(它指出所有日耳曼语言都经历了某些辅音变化,几世纪之后,日耳曼方言的一个分支又发生了另一次类似的变化)这类范围非常广泛的历史概括。但是,在这种开创性探索的整个过程中,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语言的进化不仅是一种建立年代顺序或记录语言变化的事情,而应该用类似于科学法则的普遍语言学法则来加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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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学家和地理学家可没有语言学家那么幸运。尽管对地球的研究(借由开采矿石)与化学密切相关,对生命的研究(通过医学)与生理学和化学(由于发现了生物体中的化学元素与自然无机物中的化学元素相同)紧紧相连,但是,对他们来说,历史也是一个重大问题。不过,无论如何,对地理学家来说,最明显的问题都涉及历史——例如,怎样解释陆地和水的分布,解释山脉以及极为明显的地层。

如果说地理学的历史问题是怎样解释地球的进化的话,那么,生物学的历史问题则是双元的:怎样解释个别的生物体从卵、种子或孢子中成长起来,以及怎样解释物种的进化。化石这种看得见的证据将两者联系起来:每一个岩层都会发现一种独特的化石群,但不会在其他岩层中发现。一位英国排水工程师史密斯(William Smith)于18世纪90年代发现,地层的历史顺序能以各地层特有的化石轻松地加以确定,因此,工业革命的挖地活动便为生物学和地理学带来了光明。

人们早就企图提出进化理论,这一点是很明显的,特别是追逐时尚但有时有些马虎的动物学家布丰[Buffon,《自然史》(Les Epoques de la Nature ,1778)]为动物世界提供了进化理论的尝试。在法国大革命那十年里,这些尝试迅速获得进展。爱丁堡沉思默想的赫顿[James Hutton,《地球论》(Theory of the Earth ,1795)]和脾气古怪的伊拉斯谟·达尔文[他从伯明翰新月学会中脱颖而出,并以诗的体裁写出一些科学著作,如《动物生理学》(Zoonomia ,1794)]提出了一套相当完整的地球以及动植物物种的进化理论。大约与此同时,拉普拉斯甚至提出了哲学家康德和卡巴尼斯(Pierre Cabanis)曾经预见到的太阳系进化理论,并将人类高度的心智能力视为其进化史的产物。1809年,法国的拉马克(Lamarck)在后天性格的遗传性基础上,提出了第一套有系统的现代进化论。

这些理论无一取得胜利。事实上,它们很快就遇到了诸如托利党人的《评论季刊》(Quarterly Review )那样的疯狂抵抗。该杂志“对启示录的信仰是很坚定的”。[2] 如此一来,诺亚洪水该怎么办?物种是一个个分别被创造(暂且不说人类)的说法又该如何解释?最重要的是,社会的稳定性如何维系?受这类问题困扰的不仅是头脑简单的神父,而且是头脑不那么简单的政治家。伟大的居维叶,这位对化石进行系统研究的奠基人[《关于化石骨骸的研究》(Recherches sur les Ossemens Fossiles ,1812)],以上帝的名义批驳了进化论。与其动摇《圣经》和亚里士多德学说的稳固性,甚至还不如去想象地理史上发生了一系列大灾变,继之以一系列神的再创造——与否定生物学的变化不同,否定地理学的变化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怜的劳伦斯博士曾提出一个类似达尔文的天择进化理论来回应拉马克,却迫于保守分子的鼓噪,而将其《人类的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 of Man ,1819)撤销发行。他实在太不明智了,因为他不仅讨论人的进化,甚至还指出进化思想对当代社会的意义。他的公开认错保住了眼前的职业及未来的事业,也造成了良心的永久不安。他只能以恭维一次又一次偷印其煽动性著作的激进派印刷勇士,来安慰自己的良心。

直到19世纪30年代,如我们将观察到的那样,政治再次向左转,随着赖尔(Lyell)著名的《地理学原理》(Principles of Geology ,1830—1833)的发表,成熟的进化理论才在地理学中取得突破。《地理学原理》终结了水成论者(Neptunist)和灾变论者的抵抗。水成论者以《圣经》为据,辩说所有的矿物都是从曾经覆盖地球的水溶液中沉淀而成(参见《创世记》第一章,以及第七至九章);灾变论者则继承了居维叶孤注一掷的辩护传统。

这同一个十年内,在比利时做研究的施梅林(Schmerling)和佩尔德斯(Boucher de Perthes,幸运的是,他对考古的癖好远超过他在阿比维尔的海关主任职位),预示了一个甚至更为惊人的发展,即发现了史前人类的化石,在此之前史前人类存在的可能性一直被狂热地否定。[3] 然而,直到1856年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的发现为止,科学保守主义者仍然能够以证据不足为由来否定这一令人生畏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