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尔干战争(第3/9页)

似乎只有前陆军部长从这场危机中获益。涉入U计划,只是奥芬贝格十二月离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拿承包动员事宜之公司的股票内线交易之事。据说是一位名叫海因里希·施瓦茨(Heinrich Schwarz)的低阶军官向证券交易所密告此事,此人后来自杀,留下他与奥芬贝格将军往来的书信。[27]维也纳显然一筹莫展。丑闻、蓄意抵制议事、次级信贷、示威、哗变——维也纳无法再承受一次这一连串丢脸的事;它宁可冒战争的危险。“奥地利陆军得发动战争,而非只是摆出不惜一战的样子……不计代价追求和平的民众似乎决意用最高昂的成本买得和平,而塞尔维亚则让自己永远处于随时可开战的状态,耗尽哈布斯堡君主国的财力,以便战争爆发时,俄罗斯可轻易消灭国力已遭削弱的奥地利。”[28]

但在这场危机中,征召三十万后备军人的俄国头一个打退堂鼓,断定不值得为了替塞尔维亚取得阿尔巴尼亚的港口,与德、奥两国交战。[29]俄、奥等列强于一九一二年十二月在伦敦召开大使会议,以阻止危机恶化,避免战争发生。“在此谈判时,(奥斯曼)帝国被摆在砧板上砍成数块,”维也纳《新闻报》驻伦敦记者报道说,“马其顿丢了,古塞尔维亚(Old Serbia)、伊庇鲁斯与其附近岛屿(Epirus and the Islands)、阿尔巴尼亚成了受大国保护的中立区。留给土耳其的,只有阿德里安堡(Adrianople)周边的部分色雷斯地区。”[30]但尽管失去大片领土,青年土耳其党仍熬过了又一波的打击。恩维尔帕夏在君士坦丁堡他挂着拿破仑、米歇尔·内伊(Marshal Ney)肖像的办公室里招待外国记者时解释道,青年土耳其党为保住斯库塔里、阿德里安堡、达达尼尔海峡入口处四座希腊岛屿之类的地方战斗,把每一次失土视为把土耳其外债转移给巴尔干的机会而予以接受,借此吊诡地展示了他们维护祖国的决心。[31]这样的说法倒也有其难以反驳的道理;土耳其国土缩水,但长远来看稳住自己,而执着于维护荣誉和历史权利的奥匈帝国人似乎没能耐这样做。国外有个新病夫,那人位在维也纳。

战争未爆发,但差点爆发,且双方都从这一令人惊骇的事件得出错误的结论。弗朗茨·斐迪南的《奥地利评论报》怒冲冲说道,维也纳差一点遭遇“第二次柯尼希格雷茨之败”,差点“被赶出巴尔干半岛”。[32]布罗施上校惊讶于在人人都已上紧发条准备开打时,“和平意想不到地出现了”。[33]康拉德认定俄罗斯打退堂鼓,乃是因为他的局部动员,也认定他本可以入侵塞尔维亚和黑山然后全身而退。波蒂奥雷克写道,在下一场危机时,将不得不开战,否则“士兵和军官会认定政治领导人已对军队失去信心”。奥地利不能“像一九〇九、一九一二年那样”第三度征集后备军人,“却不动用他们”。换句话说,若未来再有挑衅,必会引发世界大战,但这个君主国如此不得民心,碰到这样的战争时,大概会有多达三分之一的奥匈帝国军人不愿为它打仗。[34]

奥地利的敌人也对这场危机有错误的解读。俄罗斯推断,奥匈帝国未入侵塞尔维亚,乃是因为害怕俄国军队,而非因为德国人的制止。[35]塞尔维亚人认为他们带挑衅意味的吞并无伤大雅,把战争恐慌心理归咎于“又老又病的弗朗茨·斐迪南的武力恫吓”。

德国则庆幸奥地利避掉了战争,至少避掉了在巴尔干半岛的战争。在柏林,德皇像个往巧克力盒里仔细瞧的人,拿捏不定该追求称霸欧洲,还是称霸全球。他把目光盯在“土耳其、中国、南美”境内更美的肥肉,在那些地方,诚如柏林报纸所说,“下一个十年将决定由哪一个经济大国击败群雄而胜出”。[36]由于这些肥肉已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德皇打定主意不想只因为“奥地利不让塞尔维亚人在阿尔巴尼亚立足”,而卷入对抗俄、法、英的民族生存战中。德国参谋总长毛奇最初判定战争“势不可免”,这时却根据帝国的新形势改弦更张,把处于较边陲地区之巴尔干半岛上的战争恐慌现象视为“奥地利人的愚蠢行径”。[37]

还有更愚蠢之事会发生。一九一三年五月,巴尔干半岛上空再度战云密布,保加利亚人扬言掀起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以扩大他们在马其顿所瓜分的领土,就在这时奥地利报界报道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四十七岁的阿尔弗雷德·雷德尔上校,哈布斯堡陆军最有才华、最受肯定的军官之一,在大部分同辈都还在上尉官阶苦撑时就当上上校之人,被人发现死于维也纳某饭店房间里。他把布朗宁手枪塞进嘴巴扣动扳机,轰掉颚部和脑部,左鼻孔喷出大量鲜血,几乎立刻丧命。雷德尔于周六住进饭店,周日早上被人发现瘫在安乐椅上,血已干掉结块,手枪掉在他右手下方的地板上,手枪(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手枪)的使用手册摊在他身旁的桌子上。书桌上摆了两封信,一封给他的最后一个指挥官上司,布拉格的阿瑟·吉斯尔(Arthur Giesl)将军,另一封给他的兄弟。另外,还有一份简单的自杀短笺:“请求谅解和原谅。”[38]

奥地利报界如饿虎扑羊般拥向这则最新的离奇事件。那是丑闻频发的一年。首先,爆发无畏级战舰事件,奥地利第一艘全装重型火炮战舰同心协力号(Viribus Unitis)交舰时,发现舰身过重,航速比先前对外宣称的慢了一半。几名海军将军和造船厂主管遭撤职,制造出不符规格之火炮与装甲的Skoda厂遭公开责难。[39]然后爆发扬德里奇事件(Jandric Affair)。波斯尼亚塞尔维亚裔出身,与参谋总长康拉德之子库尔特(Kurt)交情甚好的奥地利中尉塞多米尔·扬德里奇(Cedomil Jandric),被指控将奥地利火炮的技术资料卖给俄国人,且判定其罪名成立。[40]陆军调查扬德里奇,结果查出另一个间谍(库尔特·康拉德的意大利女友),这间接表示小康拉德本人可能也涉入其中,从父亲书房偷取最高机密文件卖给俄国人。扬德里奇丑闻之后闹得非常大的奥芬贝格事件,则似乎坐实了哈布斯堡王朝最高阶层贪得无厌、对人性怀疑悲观的印象。这位哈布斯堡前陆军部长遭指控拿国防承包商的股票进行内线交易,最后只受到微惩就脱身。然后,现在,就在那最后一桩丑闻的风波几乎要平息之际,康拉德将军底下极优秀聪明的一位军官,被人发现自杀身亡于饭店房间。

报界推测,雷德尔上校是那种为上司承办大小事,做到累得像狗的人。在弗里德里希·贝克(陪侍皇帝左右且生性很懒惰的皇帝好友)当参谋总长那二十四年期间,这种人到处可见。贝克和其底下的各部门头头,常把自己该做的大小事,都丢给波蒂奥雷克、康拉德和最近身亡这位上校之类积极进取的下属做。吉斯尔将军(典型的奥地利好逸恶劳将领,松垮垮的三层下巴垂在他军装衣领上)把雷德尔调来他麾下,正是因为在维也纳的共事经验,让他知道雷德尔是个从不喊累的工作狂。总而言之,雷德尔工作个不停,早早就来上班,工作到很晚,然后到咖啡馆看报纸,接着回办公室工作到深夜。他离晋升将官只差一小步,但似乎不堪工作负荷而垮掉。另有报道推测,雷德尔说不定是被国外危险的“秘密活动”搞到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