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伦贝格与拉瓦鲁斯卡(第4/12页)

布鲁德曼部溃退,九月二日让出伦贝格,退到格鲁代克(Grodek)阵地,即韦列齐察河后面的一线高地。他把第三军居中摆在格鲁代克,第十一军摆在左边,第十二军和第三十四师摆在右边。布鲁德曼想振奋低落的士气:“第三、第二集团军已使人数占上风的西进敌军放慢速度……第四集团军就要转过来支持我们,一起攻打敌军,向这一自大的敌人报仇的时刻已经到来!”但由于俄军炮火声,以及由于奥地利最高指挥官的谎言和夸大不实,他这番话没人听进去。[28]

奥地利的东都,原被视为俄境作战之跳板的伦贝格,如今落入俄军之手,奥匈帝国军中各阶层都不得不对领导阶层的能力,乃至究竟为何而战,生起疑问。后来,布鲁德曼的参谋长把这场大败归咎于康拉德的散漫:“这一战败的原因,纯粹是总司令部易出错的动员和对俄国人的全然误判……直到现在,在伦贝格争夺战期间,总司令部才发现俄军主力在这里。”[29]跟着后撤奥军跑的伦敦《泰晤士报》美籍战地记者斯坦利·华许本(Stanley Washburn),赴伦贝格医院探望了奥地利伤兵,惊讶地发现“奥军中一般的入伍士兵完全不清楚这场战争是为何而战”。这些奥匈帝国伤兵对俄国一无所知,对塞尔维亚了解更少,甚至没人知道英、法投入了这场战争。[30]

时时留意自己形象的康拉德,知道得替伦贝格的失陷找替罪羊。他将布鲁德曼的参谋长鲁道夫·普费弗将军和数名军长、师长、旅长撤职。后来在回忆录中,康拉德把这一挫败归咎于布鲁德曼的“被动”,说他若照参谋总长的作战计划打会得胜,却未这么做。[31]但根本没有克敌制胜的计划,即使真有这样的计划,布鲁德曼也难以顺利执行,因为奥地利人被俄国的火力和自身差劲的后勤体系弄得几乎动弹不得。一如在塞尔维亚所见,过度庞然的军级部队(每个军有四十五个营)和累赘的辎重队,使整个哈布斯堡军队的移动如同牛步。

奥匈帝国诸集团军以每三名战士一辆四轮马拉货车的比例配备货车。战前本欲打造较轻盈灵巧的军级部队,却受阻于僵化的哈布斯堡王朝官僚,于是部队行军时拖着庞然的累赘。有位满腹牢骚的将领指出,日本军官不带行李打俄国人打了一年半(在中国东北打的那场战役,从头到尾,两名日本军官都共享一个小提箱),而一九一四年时的奥匈帝国将领,每人配发两辆“个人用四轮马拉货车”供装运衣物和其他可搬运之财物,以及三辆这类货车供他们的师部或旅部使用。每个师部或旅部又获配发足够装载五千三百磅额外行李的数辆货车,供仅仅三人(师旅长和其两名助手)使用,而一个营整整五百人所带的行李,只有这些额外行李数量的一半。整个来讲,奥匈帝国一个师拖着一百零五辆供上述用途的四轮马拉货车,以及四十五辆供士兵使用的货车、四十五辆载运弹药的货车、七辆载运粮食的货车,还有野战炊事车、面包烘烤车、救护车各数辆。难怪将领竟把火炮和衣物箱、书、葡萄酒箱、罐头摆在一块运送。[32]

赶赴前线的奥匈帝国第二集团军士兵

一九一四年八月赶赴伦贝格附近前线的奥匈帝国第二集团军的匈牙利人。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拖着这样的累赘,弗里德里希大公这时发电报给德皇,要求德国尽快发动攻势解危和“忠实履行”柏林的盟国义务(不管在这场波及地域辽阔且战局起伏不定的战争里盟国义务究竟何所指),也就不足为奇。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康拉德四度打电报给毛奇,要求德国从西战线抽调十二个师(四个军)投入东线战事。[33]正在马恩河边全力对付百万法军且已在坦嫩贝格和马祖里湖区(Masurian Lakes,位于康拉德之俄罗斯战线西北方)击溃俄国两个集团军的德国,大吃一惊。

在科布伦茨(Koblenz)的德军总司令部,奥匈帝国军事联络官约瑟夫·冯·施蒂尔克(Joseph von Stürgkh)将军,注意到与其盟邦关系的急剧恶化。康拉德所提议的作战行动不可能执行;由于有俄国西北方面军的几个未受到压制的集团军虎视眈眈于兴登堡的第八集团军侧翼,所以毛奇不放心要该集团军赴东南驰援奥军,就连德军总司令部里的奥地利人也这么认为。这些人这时提到相抵触的“党派路线”——康拉德的路线和其他每个人的路线。施蒂尔克和亚历山大·冯·于克斯屈尔将军(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头发日益花白的骑兵卫队司令)看着地图研究,判定康拉德的计划说“行不通”。德皇把施蒂尔克带到一边,热切地说道:“我们在东普鲁士的小规模军队已牵制住敌人十二个军,消灭或击败他们;那未让你们奥军进攻时更轻松吗?”[34]

显然没有。伦贝格周边堆起一堆堆粮食,奥匈帝国工兵(在饿着肚子的士兵拖着脚走过粮食堆时)把汽油浇在粮食上面,在这同时,康拉德正在普热梅希尔的餐桌旁尽情享用早餐,一派轻松地向同事说道,如果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还在世,会为了失去奥地利东都和该地庞大的铁路设施“把我毙了”。多达一千部火车头和一万五千个火车车厢留给了俄国人。那位《泰晤士报》战地记者来到这座大城,看过城里的公园、林荫大道、豪华饭店,认为它是“这场战争打到目前为止交战国所取得的最大战利品”。[35]

战前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就要康拉德留意往边陲战线塞进太多兵力、往主战线放进太少兵力的危险,但决意打垮塞尔维亚人的康拉德不理会这示警。[36]加利西亚的乌克兰人,这时正为康拉德的雄心与现实间的差距受苦受难。乌克兰人是加利西亚的最大民族,但奥地利领导阶层开始认为他们不可靠,下令乌克兰官员、老师、教士离开该省,与他们的希腊天主教主教一起移居摩拉维亚。在加利西亚西部,有千名乌克兰显赫人物因可能支持俄国而遭关押。奥军参谋手里有上级发予的一张加利西亚少数民族分布图,上头标出这个大省境内几个辽阔的“亲俄”区:从新桑德茨(Neu Sandez)到伦贝格的整个南部边缘、从拉瓦鲁斯卡周边到塔尔诺波尔的东边境地区、内地的数大块孤立地区。[37]

为恢复亲奥势力,弗里德里希大公下令实施暴行:“凡是个人,乃至整个族群,犯下叛国罪者,都该以最残酷手段将其打倒。”[38]有个杀人如麻的大公在一侧,挥舞皮鞭的俄国人在另一侧,且奥军所到之处都爆发霍乱,加利西亚(奥匈君主国里犹太人最密集的地区)的犹太人,于是收拾起能带走的财产,逃到维也纳,定居于该城的利奥波德斯塔特(Leopoldstadt)区,开始改良面包、面粉、肉、动物油、奶、煤之类官方配给食物的黑市交易机制。维也纳人一边向加利西亚犹太人买民生物资,一边痛斥他们的黑市,开始在暗地里谈“犹太人问题”。[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