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印度王国

1505年2~8月

1505年2月27日,里斯本出现了一道言辞浮夸的帝国敕令。一次向所有参与印度事业的人士的讲话说道:

堂曼努埃尔,蒙上帝洪恩,大海此岸的葡萄牙与阿尔加维国王,大海彼岸的非洲之王,几内亚领主,埃塞俄比亚、阿拉伯半岛、波斯和印度的征服、航海与贸易之王,我命令在印度建造的各要塞的指挥官、法官、代理商……我派遣加入此船队的船长、贵族、骑士、士绅、大副、领航员、行政长官、水手、炮手、武士、各级军官与一概人等,郑重宣布……

随后的清单里列举了从高到低各个级别的人员。然后是实质性的话:“以此授权书为证,我无比信任堂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任命他为上述整个船队与上述印度的总司令,任期三年。”[1]

关于在印度的冒险是否明智,朝廷已有过多次辩论,有人表达了激烈的反对意见。大量的生命损失,扎莫林的负隅顽抗,卡利卡特的屠杀,在更靠近本土的摩洛哥开展圣战的更高贵的选择,对其他君主的嫉妒的担忧——这一切都导致曼努埃尔一世的计划遭到了强烈抵制。但到1505年时,国王在一群理论家与谋臣的支持下,确信自己的命运就是继续执行印度计划。2月27日宣言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战略,一种大胆的长期计划,它的基础是激动人心的雄心壮志:通过武力,在印度建立一个永久性的帝国,并控制整个印度洋的贸易。他选择这个时机发布宣言,不是偶然的。曼努埃尔一世知道毛罗修士正从教廷赶来,想要表达对耶路撒冷的担忧。所以,他可能想抢在这个不受欢迎的信使抵达之前采取行动。在更广泛的层面上,国际形势对葡萄牙非常有利:意大利深陷于战火;威尼斯人在与奥斯曼帝国交战,无暇他顾;马穆鲁克政权似乎在持续衰落;西班牙卷入欧洲事务。一个重大机遇出现了,一个命运攸关的时刻降临了。曼努埃尔一世也认识到,通讯联络上的延迟意味着想从里斯本遥控印度事务,是不切实际的。尽管他天生缺乏安全感且疑心很重,但还是必须下放权力,选拔一名代表,将指挥权交给他掌管足够长的时间,以便有效地落实计划。

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

他选择的那个肩负重任的人,堂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仅仅是国王的第二人选。他起初提名的是特里斯唐·达·库尼亚,但这位经验丰富的航海家突然瞎了,其可能是由于缺乏某种维生素。尽管他后来恢复了视力,但他的失明被认为是上帝给出的征兆。阿尔梅达将是第一位领导印度远征的高级贵族。他大约五十五岁,在军事、外交和航海方面都有丰富经验,但他还拥有一种品质,正是曼努埃尔一世在选拔人才以托付国家大事时乐于看到的。阿尔梅达清正廉洁,不可腐蚀,对财富的诱惑无动于衷,秉性温良,是个没有家庭羁绊的鳏夫,虔诚,具有成熟的判断力。多年来,印度的诱惑就是能让人发大财,而阿尔梅达没有索德雷那样的贪婪胃口。他更珍视头衔而不是大包的香料,并且他还懂得如何作战。

阿尔梅达将不仅仅是船队的总司令。他还获得了副王的崇高头衔,名义上拥有代理国王的行政权。一周后,国王在颁布给他的指示里具体规定了他的权责范围。指示长达101页,文字密密麻麻,包括143条,分成许多章节,既体现了国王指示的极其详尽,也让人感受到国王宏大的野心。

阿尔梅达的任务是,绕过好望角之后,控制斯瓦希里海岸。他的目标是索法拉港(黄金贸易的关键)和基尔瓦港。国王推荐的策略是打着友善的旗号前去,然后向城镇发动突然袭击,囚禁所有穆斯林商人,俘获其财产。随后在斯瓦希里海岸建造要塞,控制黄金来源,因为在马拉巴尔海岸购买香料需要黄金。这将是一场打着和平旗号的战争。然后,他必须径直穿越印度洋,再建造四座要塞,分别位于作为中转站的安贾迪普岛,使其成为支援基地和补给中心,以及坎纳诺尔、奎隆和科钦。

接着他需要北上,在红海出入口或其附近、接近祭司王约翰王国的地方建造另一座要塞,以扼杀苏丹的香料贸易,确保“整个印度断绝与除了我们之外任何人做生意的念想”。[2]两艘战船将长期在远至非洲之角的非洲海岸巡逻。

指示随后谈及棘手的卡利卡特问题。新的扎莫林和前任一样敌视葡萄牙,必须想办法对付他。如果扎莫林同意驱逐所有穆斯林,阿尔梅达应与他议和;如果他不同意,“就向他开战,用一切手段,尽你最大力量,从海陆两路攻击,彻底消灭他”。[3]

不能忽视任何战略要点。封锁红海之后,他将要派遣一支船队去往其他的伊斯兰城邦与王国:朱尔、坎贝、波斯湾出入口的霍尔木兹。阿尔梅达应当要求这些国家向葡萄牙国王年年纳贡;命令它们切断与开罗和红海的穆斯林商人的一切商贸联系;途中要俘获所有穆斯林船只。为了给上述行动提供资金,他必须确保每年的香料商船能迅速装满货物,并快速返航。

1502年葡萄牙人绘制的非洲南部地图,沿海标注了许多石柱所在地

曼努埃尔一世的雄心壮志还不止这些。在照顾好香料商船之后,副王还要开拓新边疆,“发现”锡兰、中国、马六甲和“目前尚不了解的其他地区”。[4]要在新发现的土地竖立石柱,以宣示主权。这是一份详尽的清单。

尽管国王的指示据说给了阿尔梅达一定的行动自由,以处置未预见的突发情况,但这实际上是一份非常严格的行程安排。曼努埃尔一世从未见过,也永远不会见到他要求征服的那个世界,但从他的指示可以看出,他对印度洋的各个战略要地有着惊人的准确把握,对控制这些要地和建设他自己的帝国也有着非常权威的地缘战略眼光。他获得这些知识的速度是非常神速的。在闯入新世界的七年之后,葡萄牙人就已经相当准确地了解2800万平方英里的印度洋是如何运作的,它的主要港口、风向、季风规律,以及它的航海可能性与通信走廊,并且葡萄牙人已经在迫不及待地眺望更远方。获取知识的方法是在葡萄牙人缓缓绕过非洲海岸的漫长岁月里发展起来的。在那些年月中,葡萄牙人成为专业的观察者和地缘政治与文化信息的搜集者。他们搜罗信息的效率极高,俘获当地能够提供信息的人和领航员,雇用译员,学习语言,带着客观冷静的科学兴趣观察万事万物,尽可能绘制出最准确的地图。天文学家也参加了远航。研究和记载纬度信息成为国家大业。杜阿尔特·帕谢科·佩雷拉这样的人用观察得来的第一手知识取代古人的智慧,秉承了文艺复兴的探索精神。关于新世界的信息被送回一个中心,即里斯本的印度事务院。在那里,所有信息都在王室的直接管理下被记录在案,以便帮助下一轮航行。这种反馈与适应的体制迅捷而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