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他们从不在一处停留”(第2/2页)

和所有的帝国主义冒险一样,历史对葡萄牙殖民霸业的评判也是褒贬不一。阿尔布开克虽然凶悍,却始终坚持一种理想主义的正义感。他对葡萄牙人冒险的风险与后果心知肚明。勘察霍尔木兹城墙时,他宣称:

……只要有正义支撑,不要压迫人民,这些城墙就足够了。但如果葡萄牙人在这些地区不再信守诺言和维持人道,那么骄傲就会掀翻我们最坚实的城墙。葡萄牙是个穷国,穷人贪得无厌的时候,就会变成压迫者。印度的影响是很大的,我担心有一天,我们今天作为武士的名望会消逝,那时所有人都只说我们是贪婪的暴君。[6]

当时的扎莫林和后来的许多印度历史学家都将葡萄牙人的暴力入侵视为海盗行径。马来西亚政府仿制了“海洋之花”号,作为历史教训。它的入口处有一块铭牌:“这艘船运载的货物包括殖民者于1511年征服马六甲之后从本国掳掠的宝藏。感谢上天,这艘船于1512年1月26日在返回欧洲途中在马六甲海峡沉没。”[7]

尽管亚洲人对法兰克人入侵之前的梦幻时光有着怀旧憧憬,但在法兰克人到来之前,这个庞大而大体上安宁的贸易区是一片封闭的海域。葡萄牙人用青铜大炮和强大的舰队既打破了这个自给自足的体系,也将世界连接起来。他们是全球化和科学发现时代的先驱。他们的探险家、传教士、商人和士兵奔波到世界各地。他们来到长崎[8]和澳门、埃塞俄比亚的高原和不丹的山峦。他们跋涉在青藏高原,还沿着亚马孙河逆流而上。他们一边旅行,一边绘制地图,学习语言,“一手拿剑,一手拿笔”,[9]记载自己的发现。路易斯·瓦斯·德·卡蒙伊斯的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为探索的英雄主义谱写了一个神话,而他本人身上也彰显出葡萄牙冒险家有时非常疯狂的品质。他是文艺复兴时期游历最广的诗人。他在摩洛哥失去了一只眼睛,因为一次斗剑而被放逐到东方,在果阿一贫如洗,在湄公河三角洲失事沉船。他的中国情人不幸淹死,而他把自己的史诗手稿举在头顶上,游到岸边。卡蒙伊斯如此描述葡萄牙探险家们:“如果世界更大,他们也会发现它。”[10]

葡萄牙的强盛只维持了一个世纪多一点,但取得了辉煌成就:它缔造了一种新型的、形式灵活的帝国,以机动的海权为基础,并创造了欧洲殖民扩张的模式。荷兰人和英国人将紧随其后。

在这个过程中,葡萄牙人启动了无穷尽的全球交往,既有良性的也有恶性的。他们把火器和面包带到日本,把星盘和四季豆[11]引入中国,把非洲奴隶运往美洲,运送茶叶去英格兰,运送胡椒去新大陆,运送中国丝绸和印度药品去全欧洲,还把一头大象送给教皇。世界各地的众多民族第一次可以互相观察、互相惊叹和描述。在日本画家的笔下,陌生的欧洲来客身穿硕大的气球般鼓胀的长裤,头戴五彩缤纷的帽子。僧伽罗人对葡萄牙人普遍的充沛精力和饮食习惯大感困惑,描述他们为“非常白皙和美丽的民族,戴铁帽子,穿铁靴子,从不在一处停留。他们吃一种白色石头,喝血”。[12]这样的形象、印象和贸易交换为全球的文化、食品、植物、艺术、历史、语言和基因留下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他们还开始了西方主宰世界的五百年。这个时期直到今天才开始逆转。在葡萄牙人之后,多层集装箱船在各大洋穿梭来往,从东方运回制成品。中国也正在印度洋和非洲的心脏展现新形式的软实力。

在今天的贝伦,瓦斯科·达伽马的陵墓和粗暴的阿尔布开克的雕像附近,也就是葡萄牙人起航的那片海岸,坐落着一间广受尊敬的蛋糕店/咖啡屋:老贝伦糕饼店。它或许是葡萄牙全球冒险的正面影响的纪念碑。人们蜂拥前来品尝它的风味食品“贝伦糕饼”,即甜蛋奶沙司果馅饼,烤成褐色,撒着肉桂,再配以黑如焦油的咖啡。肉桂、糖、咖啡:全世界的口味最初就是随着航船,在这里登陆的。


[1] 安杰拉的彼得·马特(1457~1526年),出生于意大利的西班牙历史学家与人文主义学者。他记载了西班牙的地理大发现历史,其著作是关于新大陆地理和历史的珍贵资料来源。他还是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儿女们的教师。

[2] Boorstin,Daniel J. The Discoverers. New York,1986,p.145.

[3] Alvares,Francisco. Narrative of the Portuguese Embassy to Abyssinia During the Years 1520-1527.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Lord Stanley of Alderley. London,1881,pp.202-203.

[4] Rodrigues,J.N.,and T. Devezas. 1509. Famalicão,2008,p.284.

[5] Roteiro da Viagem Que em Descobrimento da India pelo Cabo da Boa Esperança Fez Dom Vasco da Gama em 1497. Porto,1838,p.51.

[6] Sanceau,Elaine. Indies Adventure. London,1936,p.286.

[7] Rodrigues,J.N.,and T. Devezas. 1509. Famalicão,2008,p.329.

[8] 1543年,第一批欧洲人,主要是葡萄牙探险家、军人和传教士,来到日本长崎。在1543~1614年的所谓“南蛮时代”,长崎成为葡萄牙和西方影响日本的中心。

[9] Camões,Luís Vaz de. The Lusíads. Translated by Landeg White. Oxford,1997,p.154.

[10] Pyne,Stephen J. “Seeking Newer Worlds:An Historical Context for Space Exploration.” www.history.nasa.gov/SP-2006-4702/chapters/chapter1.pdf,pp.18-19.

[11] 根据《中国蔬菜作物图鉴》(方智远、张武男主编,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四季豆(或称菜豆、芸豆、豆角等,英文俗名Green bean或snap bean等,学名Phaseolus vulgaris L.)原产地为中南美洲,16世纪传入旧大陆,16世纪末传入中国。

[12] Suckling,Horatio John. Ceylon:A General Description of the Island. London,1876,p.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