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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丹尼尔仍然是一个拘泥于礼节的人,仍然着迷于那些有特权和富有的人——《纽约时报》现在对社会新闻无所不包的报道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但他也更自在地对待他本人和他的过去。偶尔在情绪高涨时,他甚至称自己是一个“乡村小伙子”。实际上他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乡村小伙子。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一个自傲的人清理了从卡罗来纳州的乡村烟草通向远方更茂盛的土地的道路,我们很难说他会成为什么样子。

老埃尔伯特·克利夫顿·丹尼尔,现在80岁了。他的面部特征,特别是他的眼睛和他的儿子极其相像,但他灰色的波浪式的头发和他的衣着却不怎么保守。他有时出现在他的药品杂货店,下身穿一条传统的灰条纹的睡裤,上身穿一件棕色的双排纽扣的夹克,里面是蓝条纹的衬衫和白色的圆点花纹的蝴蝶领结,还戴着一顶棕色帽子,穿着黑皮鞋,拿着一根棕色的拐杖。所有这一切,在他身上看起来很和谐。他被看作这个城镇最杰出的活着的里程碑。他是泽比伦第一个有电话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为此感到自豪,但也有一些人,很少人,发现他有点傲慢,他也许把这个特点传给了他的儿子。除了他在政治上的冒险之外,他还曾短期投资并持有瓦库电影院。他一度推销带有他自己商标的肝药丸和一种止泻药。在他大约18岁时,由于阑尾炎的发作,他躲开了他的父亲的、他的祖父的以及丹尼尔家族所有其他人艰难的农场生活——他们是上一个世纪从英格兰乘船迁移来的,定居在了南方地区。他的病使他碰到了一个来自罗利的年轻医生,这个医生成了他的朋友,后来又鼓励他从事卖药生意。1905年,他从祖父扎卡赖亚·G.丹尼尔——一个没有受过教育,但勤奋的烟草农场主,有时赶着他的马车到弗吉尼亚州兜售他的产品——那里借了一些钱,从一位医生朋友那里得到出售医药“许可证”,老克利夫顿·丹尼尔投资建了他的第一个药品杂货店。他在医生朋友的允许下研制他的配药,直到1911年,他完成了在格林斯堡学校的培训。有一天在药品杂货店,他看到埃尔娃·琼斯小姐和其他姑娘坐在柜台边喝着苏打水。她是一个烟草货栈主的女儿,曾在罗利的初级大学上学,非常漂亮。他很快向她求爱,在当年12月,在邻县她祖母的房子里,他们结了婚,到里士满和巴尔的摩度了蜜月,在第二年9月他们的儿子出生了,这就是《纽约时报》未来的主编小埃尔伯特·克利夫顿·丹尼尔。

小丹尼尔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妥当的。他在九个月后长出了他的第一颗牙,一岁学会了走路,小心翼翼的,显示了他一直具有的谨慎性格。他对肮脏有天生的厌恶,他身上没有一点农场主的东西。他的平静像他母亲。他的服装整洁、干净而得体。后来他老缠着母亲,待在屋里不出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小地毯上拼命读书,他的父亲开始为他担心。但这个孩子在学校里非常出色,在家里温顺,放学后在药店帮助干活,还在城里卖《磐石》(Grit)和其他杂志,攒零花钱。1929年底他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但家里没有充足的资金,《泽比伦记事》为他提供了资助。

他在学院生活中想要的大部分东西,都得到了;他没有得到的东西,也没有错过。他加入了学生联谊会,为《焦油脚人[注:“焦油脚人”是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人的别称。——译者注]日报》(Daily Tar Heel)撰稿。他一直想当《焦油脚人日报》的编辑,但在进入该报后不久,他因为蔑视一位高级编辑而被解雇。到他重新恢复职员身份之时,他又与这位编辑的工作发生了矛盾。他曾经是校园文学杂志《卡罗来纳》(The Carolina)的编辑,依靠兄弟会的政治机器,并战胜了一位独立候选人的吵吵嚷嚷的异议,他当选为学生会的副主席。这位候选人曾对每一个人说:“我不介意你是不是投我的票,但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投克利夫顿·丹尼尔的票!”

丹尼尔其实可以得到主席候选人的提名,但他谢绝了,因为他有这样一种观念——他后来承认“有点儿自以为是”——他是一个报人,他认为新闻界人士应该坚持客观立场,站在政党政治之外,决不能不可救药地奉献于任何一种事业或任何一个人。这种立场是几乎所有记者都具有的,但要付出代价——这种超然态度使他们失去了通过介入其中产生的更深刻的体验,而他们有时仅仅变成了见多识广却无动于衷的隐秘探子。他们像看待码头工人罢工一样漠然地看待死亡和灾难。他们认为他们公布别人弱点的权利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们从没有亲自提供证据。当然,如果记者和一种事业或一个伟大人物一致起来,他们可以成为卫道士或宣传家、名人的走狗。克利夫顿·丹尼尔知道有些记者会是这样的,但他决不会这样。他一直是过于小心谨慎,对他想要的东西过于自信,他或许得益于一种自然的冷漠态度,甚至也许缺乏激情。如果他在职业或个人生活上做出妥协的话,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的,不会有任何丑闻,他会很好地掩盖他的足迹。

丹尼尔1933年从北卡罗来纳大学毕业后,先是为城里的一家小报工作了一年,后来加入了《罗利新闻与观察家》(Raleigh News and Observer)。1934年到1937年间,他采访过政治和犯罪方面的事务,承担过各种各样的任务,会见了许多有趣的人,其中有凯瑟琳·康奈尔,这是他采访的第一个著名女演员,还有托马斯·沃尔夫[注: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1900—1938),美国小说家,毕业于北卡罗来纳州大学,在哈佛大学获得剧本写作硕士学位后在纽约大学任教。沃尔夫创作于大萧条时期的作品描述了美国文化的变化及多样性。代表作有《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你不能再回家》等。],他的小说《天使望故乡》几年前刚刚出版。1941年,丹尼尔离开了《罗利》,开始为美联社工作。他曾经在1937年来到纽约找工作,但几乎遭到了所有日报的拒绝,包括《纽约时报》。有家报纸为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就是《世界电讯》(Telegram),由于提供的薪水只有每周35美元,比他在《罗利》

的工作还少十美元,他没有接受。

他在《纽约时报》大楼里的求职会面是短暂的。他拜访了新闻编辑部,但没有进去看看他有一天会占据的主编办公室,他也没有见到埃德温·詹姆斯本人。他见到了詹姆斯的一个下属,一个叫作布鲁斯·雷的城市夜班编辑,一个有自制力的小个子。雷在20年代曾是第一流的犯罪问题方面的记者,现在渴望成为詹姆斯的接班人,不管詹姆斯是否嫌恶他。确切的理由并不清楚,但容易理解,因为詹姆斯是一个骄傲自大的小个子男人,他最不希望身边也有一个骄傲自大的小个子男人。雷本来有可能得到副主编的高位,但后来,由于卡特利奇进入总部成为詹姆斯的助手,雷便被派到关岛去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负责太平洋前线的报道。当丹尼尔接任卡特利奇当主编时,雷仍在《纽约时报》一个更低的编辑位置上,随着时间而变得老成。即便他还记得1937年没有雇用丹尼尔的话,他也不愿意提它,丹尼尔也不愿意,但丹尼尔的确记得。那只是一次例行常规的会见,是通常的机构里的过场,是礼貌和无确定承诺的适度混合,这使得丹尼尔在遭拒绝时并不真的感到失望。作为卡罗来纳州的一个记者,丹尼尔对《纽约时报》非常在意,但没有被它吓倒。他父亲在泽比伦的药品杂货店不销售《纽约时报》,而且现在也没有。丹尼尔承认被《纽约时报》雇用是件荣耀和重要的事情,但他并没有把它看成是他特别想工作的地方。当时他知道最优秀的记者,要么是在晚报工作,要么是为《先驱论坛报》(Herald Tribune)工作,比如H.艾伦·史密斯和约瑟夫·米切尔,后者是北卡罗来纳大学1929年的毕业生,是《纽约客》的大记者。《纽约时报》一直有许多优秀的记者,但几乎没有什么优秀的作家。唯一例外的是迈耶·伯格。伯格1932年对芝加哥的阿尔·卡彭[注:阿尔·卡彭(Al Capone,1899—1947),绰号“疤面”,美国知名罪犯,是芝加哥犯罪集团的老大,拉斯韦加斯的创始人之一。他的罪行不但时至今日仍常被提及,更被搬上过银幕,例如奥斯卡获奖电影《铁面无私》,影星罗伯特·德尼罗在其中饰演卡彭。]逃税案审判的报道很快确立了他的名气。伯格在1937年退出了《纽约时报》,去了《纽约客》,但他一年后又回来了。他发现自己在面临持久的压力和紧迫的发稿截止期限时,反而能把工作做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