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叔向的痛苦(第2/3页)

“真的这样?”叔向问。

“真的,晋国的情况怎么样?”晏婴反问。

“唉。”叔向先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没有外人,这才接着说话:“不瞒你说,晋国的情况比齐国还糟糕,也已经到了末世了。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人为国家打仗了,国家的战车都腐烂掉了。百姓贫困不堪,可是公室还是很奢侈。路上冻死的人到处都能见到,可是宠臣们家里的东西都装不下。百姓们听到国家的命令,就像遇到强盗一样躲避犹恐不及。原先的强大公族栾家、郤家、胥家、原家、狐家、续家、庆家、伯家现在都完蛋了,后代都沦为皂隶了,政权都落到六卿的手中。可是,国君还没有一点危机感,还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谗鼎上的铭文写道:昧旦丕显,后世尤怠。前辈拼死拼活得来的财富,后代毫不珍惜啊。”

叔向说完,这下轮到晏婴长叹一声了。

“唉。”晏婴叹一口气,看来这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叔向,我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晏婴的话,正问到了叔向的伤心处。

“晋国的公族早已经没有了,公室没有人帮扶,而我们这些老公族注定是要被扫除的。我们这一宗当初十一兄弟,现在只剩下我们羊舌一支了。我又没有一个好儿子,所以我能善终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想今后有人祭祀呢?”叔向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上去十分凄凉。他的意思,即便自己能够善终,自己的儿子也劫数难逃。

话题越来越沉闷,越来越沉重。

“那,你打算怎么办?”叔向反问晏婴。

“唉,怎么说呢?如果遇上明君,那就努力工作,如果能力不够就主动让贤,总之,要对得起自己那份工资;如果遇上平庸的国君呢,那就混日子吧。不过,我这人绝对不会去溜须拍马,要对得起良心。”晏婴没有正面回答,不过话也算说得明白。

“家族呢?你不担心自己的家族吗?”叔向接着问,他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叔向,齐国的情况和晋国的情况不一样,我的情况和你的情况也不一样。晋国现在权在六卿,所以你有个站队的问题。齐国暂时还不是这样,陈家虽然拉拢人心,可是权力还在国君,我没有站队的问题,国君虽然对老百姓不好,对公族还行,人也还实在。所以,我倒不担心家族的命运。”晏婴说,在这一点上,他比叔向的大环境要好得多。

后世有人认为叔向总是顾虑家族前途,而晏婴一心为国,因此晏婴比叔向贤能。其实不然,处境不同,所想的自然不同。叔向不是不想为国,而是这个国家是谁的都不知道。

叔向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始终不是太好。

“你知道,在这个国家混是很危险的。不过,我还真不想愧对自己的良心。问题是,怎样做才算是个正士?怎样就成了邪人?也许稍不留意,自己就走上邪路了。”叔向又发问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坚持某种原则,可是,这个原则是什么呢?

“我谈谈自己的看法吧。所谓的正士,就是在得到国君信任的时候,为老百姓谋福利;如果国君不信任,就教导老百姓要遵纪守法。交朋友也是,谈得来就多交往,谈不来就少交往,但是不要说人家坏话。邪士就不一样,得到国君宠爱的时候,他们压榨百姓;得不到国君宠爱的时候,就去老百姓那里煽风点火。交朋友也是,顺着他的就说你好,跟他看法不同的就拼命说你坏话。”晏婴说。他的思想里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以民为本”,这是当年管仲的原则。不过,晏婴没有对叔向说起这一点,因为叔向在晋国的地位根本没有资格去以民为本。

晏婴说的道理,其实叔向未尝不明白,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昧着良心做事。晏婴的话,并没有解除他的疑惑。

“唉,我想干脆当农民伯伯去算了,虽然穷点,可是过得安心哪。”叔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晏婴。

“那何必呢?混吧。再说了,就算你想当农民伯伯,你当得了吗?”晏婴反对。

“唉。”叔向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明白,就算自己要辞职回家,六卿也不会同意的,毕竟叔向还是晋国的一块招牌。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顾喝酒了。

一顿闷酒,两个醉汉。

【人人自危】

自从被栾盈案牵连之后,叔向就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之后的几年里,叔向因为贤能而得到了广泛的国际声誉。可是,即便如此,叔向也只能做到上大夫,而卿的位置被六家世袭,叔向根本看不到前途。

叔向尽量不站队,但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范匄退居二线之后,赵武出任中军帅。赵武非常欣赏叔向,赵武自己也明白,叔向的能力比六卿都要强。所以,大凡有大事,赵武都找叔向商量,而六卿会议反而成了摆设。

叔向跟赵武走得很近,而赵家和韩家关系密切,因此韩起对叔向也很尊重。相反,另外几家对叔向就有些冷眼相看了。

所以,有的时候,站队不站队都是身不由己的。

不管怎样,有了赵武罩着,叔向感觉安全一些了。

但是,赵武给叔向的安全感并不强烈,不是赵武跟叔向的关系不够铁,而是赵武本人也没有安全感。

有一次,赵武请叔向同游九原。

“叔向,如果晋国的先贤们能活过来的话,我应该跟随谁?”突然,赵武问了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叔向被问得有些发懵,想了想,反问:“那,阳处父?”叔向的意思,阳处父有学问,而且风流倜傥。

“不行,阳处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他不行。”赵武摇摇头,他不喜欢阳处父。

“那,狐偃?”

“嗯,也不行,他太贪了。”赵武又摇摇头,他也不喜欢狐偃。

“那,士会?”

“嗯,差不多。他廉洁正直,还能保护自己,跟他混应该有进步。”赵武点点头,他喜欢士会。

其实,叔向也喜欢士会。

从那之后,叔向知道没有安全感的不仅仅是自己,中军元帅赵武也没有安全感,也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完蛋了。

那么,谁有安全感?老奸巨猾的范匄有吗?

其实,范匄也没安全感。

有一天,范匄把范鞅叫来,满面愁容地说:“儿啊,你看我,整天小心翼翼为了国家,当然,主要还是为咱们家。到现在,总算平安无事。你看看你,能力没能力,头脑没头脑,有一天你爹我呜呼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办啊。”

“爹啊,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可是,我低调,谁也不得罪,也不跟谁争,您看这样行不?”